想到这里嬴稷不由得展颜一笑：“姬食其，你此番言论无非是见农学如今式微，想要借助我秦国的力量帮你光大农家，不过你们又准备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姬食其却还没因为与秦王当面奏对而得意忘形，他对此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若有当初许子在农家之中的声望，自然可以和陛下高谈阔论，为我农家争得一丝光大的机会，可草民如今只是农家之中一个小小的学子，连我的恩师也只是如今天下见还有千人规模的农家中名义的领袖，而难以直接号令其他农家同门。如果不好理解的话，陛下可知墨家的巨子？”
“了解一些”嬴稷显然对于墨家不是传说中了解一点的地步，而是非常了解。
姬食其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也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陛下可以将我农家类比成墨家，只不过墨家自第一任巨子墨子之后，尚有禽滑釐等人可以成为第二代、第三代巨子，是以墨家绵延至今丝毫没有衰落反而越发的强大。但我农家却没有墨子一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为我们设计出一个如同巨子一样的位置。”
说到这姬食其苦笑着回忆道：“也不是说没有，当初许子又何尝不知道墨家的巨子方法好，可以凝聚人心的同时不使得对于经典的解释权如同儒家一样，因为没有实际领袖而让所有人都能抱着一部春秋而各抒己见呢？”
“也就是说你们农家也曾经尝试过‘巨子’制？只是因为执行力远远不如磨甲器，所以整个学派便在许行离世之后渐渐不再同心同德？走向分崩离析了？”嬴稷反问道。
“正是如此！”姬食其说道这里也只能感慨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而且农家毕竟弱小，又一直遭到儒门的打压，所以能够留下的有才学之人实在也没有几个，就比如……”
听着姬食其云山雾绕的说了这么半天，嬴稷早已有些不耐烦了，见姬食其似乎真的想向自己这个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进行长时间的‘传道’，嬴稷立刻出言到：“且慢！姬食其，寡人到这里既不是听你讲述农家发迹史，也不是陪你逗咳嗽的。你既然做不了农家的主，我自然也不会再和你说上这些有的没的，宫里如山的公文还等着寡人批阅呢！”
姬食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因为犯了命案而在廷尉狱中收押，而嬴稷也不是来听自己宣讲农家思想的，只好悻悻的说道：“草民僭越了！”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继续探讨下的必要了，毕竟这里不是宽阔整洁的长安学宫，而是阴暗潮湿的廷尉大牢。如今这个格杀韩公子门客的农家学子也见到了，还将对他的刑罚改为流放，更是从他嘴里听到了不少农家的密辛，嬴稷也算得上是此行不虚。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你一个平民关在廷尉大牢始终不成规矩，不如今夜便放你回到城中给你们百家暂住的几处房舍之中，去见一见你的恩师和此番入秦的农家弟子，你们前一段时间在我咸阳周围的田间地头宣传防灾减灾知识、宣传如何培育种子的方法，这些事情寡人都略有耳闻。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既然种下了善因自然也要收获善果，明日寡人会在长安学宫和国立图书馆落成仪式之前最后巡行一次长安学宫，如果你的恩师有时间，不妨去和寡人见上一面，有些事情也好详谈。”
姬食其闻言大喜，他知道不管怎么说自己今天当街杀人的目的终于达成了，嬴稷公然接见农家学派领袖的话，这无异能极大的提振如今日渐低迷的农家学子之心，于是姬食其立刻拱手道：“陛下万年！”
嬴稷则并没有回应这句马屁，而是沉声说道：“寡人放你回去只是让你向你恩师传递这个消息，明日午时一过你必须带着行李前往中尉署报备，否则你将会成为秦国通缉的人犯！”
姬食其立刻拍着胸脯道：“这点规矩草民还是懂的，草民绝对不会给陛下和中尉丞添麻烦！”
嬴稷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见寡人之事不许声张，我此次巡查长安学宫乃是为了许多书籍已经誊写完毕，明日便要正是搬入国立图书馆，所以你们农家不妨以献书的名义提前在长安学宫门前等候，营造一场偶遇即可。”
这一点虽然让姬食其不太满意，可自己有哪里敢和堂堂秦王讨价还价，所以也只能拱手称诺。
嬴稷见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也转身走出了有些逼仄的牢房，在临别之前似是无意的补充道：“对了，明天孟子也会在彼处，你们农家若不能让孟子满意，也休想能让自己的思想在我秦国传播，明白了吗？”
本来已经准备兴高采烈跑回暂住地向师父和师兄们报喜的姬食其闻言立刻身形一夸，他一把将手上刚刚由狱卒打开的手铐扔在地上，想开口说什么，又觉得农家若是没有和孟子直接面对面的勇气，又怎么可能在如今疯传孟子要在此地出仕的秦国有所作为呢？所以他也只能无奈的跺了跺脚，望着已经失去了光亮的廷尉狱甬道久久无言。心中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拼命，到底值不值。”
嬴稷口中所说明日要前往长安学宫的行为，并不是临时起意，本来这项工程只要丞相去主办即可，谁让丞相如今正在府上养病，其他人去自己又觉得不够规格呢？更何况长安学宫除了要举办落成仪式，当众颁布一系列关于秦国博士、县学乡学的诏书，以及以孟子和宋钘为首的学宫祭酒们主导的通用文字推行学会的启动仪式之外，更要不伦不类的当众拜相，将田文任命为秦国的新一任左丞相，这些许多的问题虽然可以靠由自己开着俸禄的臣子们，可最终自己还是要看一眼彩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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