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莫说端木芬知道舒家着人进宫传信，就算舒闻没有收到消息，自己想挑选学婢，他也多半是要从中阻拦的。华阳宫里的恁些绣娘，不说工钱，仅每日的吃喝用度，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是他们捞油水最容易的款子。
如今，自己想要用学婢顶替绣娘，恁是断人财路。舒闻能答应才见鬼了。只是这事，也由不得他答不答应。端木芬嘴角噙笑，不知不觉到了坤淑殿前。
庆阳昨夜里失了寐，天蒙蒙亮时才朦胧睡去。不过半个时辰宫婢便来请起，她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只觉着浑身发冷，勉强梳洗过，接见端木芬。之后，用了早膳本想歇一下，不想嫔妃们又来请安。庆阳应酬了大半天，好容易送走了人，正想说歇一会用午膳，不想宫婢又报，“尚功大人求见。“
庆阳已歪在软榻上，极是不耐地道：“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她后半晌再来。“
宫婢虽觉不妥，却也不敢说甚么，应声就要退去。
立在一旁的吴尚侍却劝道：“娘娘，还是见上一见吧。她头一日上任，咱们总不好驳了她的脸面。“
这个吴尚侍是庆阳乳母，陪嫁进宫，身份超然。庆阳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只是现下庆阳实在头昏的利害，不免撒娇道：“阿姆，你就容我稍歇一歇吧。“
“我的娘娘，就听老身一句吧。你这会子说身子不适，谁又信呢。尚功听在耳里，只当是咱们有心要给她难堪。“吴尚侍一面说，一面将庆阳从软榻上拉了起来。又吩咐宫婢请端木芬往偏殿小坐，她自己则叫了几个贴身的宫婢替庆阳重新妆扮了下。
端木芬坐在偏殿的楠木椅上，小口小口地呷着红枣茶，眸光落在对面角落乌木雕祥云几的小摆件上，恁是用玉石雕成了一株石榴盆栽，若非其中一个石榴破小半，还以为是真的石榴盆栽。而恁个破了一半的石榴虽被向着墙角，可端木芬坐的位置，却正好对着它。
而恁点破损显然是被人藏起来的，倘或是从库里拿出来就是有破损的，定然不会再拿到坤淑殿来陈设，也就是摆出来后，才不小心损坏的。皇后应该是不知道，而坤淑殿里的宫婢胆子也大，竟然也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这里。
连坤淑殿的宫婢尚且如此，宫里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庆阳穿戴齐整出来，就见端木芬抿着笑呆愣愣地出神，面上恼色一次而过，仍端着笑脸，“怎么，有甚么人不听嫂子调度么？”
连冉襄尚且呼端木芬为嫂，庆阳也学得乖了，至少面上是客气有礼。
端木芬听见声音，猛地收回了神思，“下臣见过皇后娘娘。”
“嫂子快请起来。”庆阳话音未了，便有宫婢扶了端木芬起身。
端木芬顺手将名单交给宫婢，又把在舒闻面前说的恁翻话，再说了一遍。果然，她话音一落，庆阳就道：“这事，嫂子怕还是要和舒内官商量着办吧。”
“臣已经和内相说过了。可内相说……”端木芬抬眸看向庆阳，“六尚添人、裁人不与内侍省相干，所以这事，内相不好过问。”
“胡说！”庆阳登时怒道：“前几日他才支了宫婢的月例去。钱归他领，事倒不归他办！”
吴尚侍忙不迭地给她使眼色，她却哪里看得见，无奈之下，吴尚侍用力咳了一声才止住了她的怒喝。可看着她眸中的茫然，吴尚侍忍不住心底一叹。出阁一年，她仍是心性秉直。好在脾性收敛了些，不似从前，任性胡来。
“因着六尚人手不齐，所以宫婢的事，都是内侍省在管。内相恁地说，怕是误会了尚功大人的意思，说不得还得劳尚功大人再和他细说一说。”
庆阳参不透端木芬的用心，吴氏从公主府的一个小小侍婢到公主贴身女官居，再到庆阳乳娘，其间种种艰辛自不用说，各种心机手段也是烂熟于于胸的。舒闻被人断了财路，他自然是不答应的。端木芬明明能借着绾吟宫恁位压制舒闻，却找到坤淑殿来，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自己岂能入她彀中。
“吴尚侍。”端木芬有备而来，语声不疾不缓地问道：“陛下抬举一个尚功，总不会真的只为做几件帷幔吧。自古以来后宫诸事，便由六尚管理，此乃圣人之法。只因前朝鄙薄妇人，职责尽归宦官，六尚才渐式微。本朝太祖因循旧礼复六尚之制，却因总总原故，延宕至今。”
端木芬的话听着是套话、官话，可话外之音却是连庆阳都听出来了。内府与内侍省相互勾结，是天下皆知的。更何况舒闻，庆阳再糊涂，也知道懿文太子的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陛下一则是顾念他是三朝老人，二来么手上无有实证，所以才留着他。
现下，陛下册端木芬为尚功局尚功，无非是要重建六尚，制衡内侍省。
自己身为六宫之主，六尚理当由自己执掌。舒闻即撒手不管，自己正好接手。
想到将来六宫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庆阳心动不已，好在经过岳安琴的事情后，她的性子磨缓了许多，当下不露声色地装糊涂，“嫂子这话，我倒不太明白。”
端木芬抿嘴一笑，越性摆话挑明，“陛下的用意，下臣都能看清。舒内官身为陛下贴身听用之人，又怎会不知。他恁地说，多半是为了避嫌。而皇后娘娘，是正经执掌六尚之人，难道也不管么？”说着，起身行至恁盆石榴前，将破损之处转到皇后面前，“娘娘瞧瞧，这样的陈设竟堂而皇之的摆在殿内，坤淑殿尚且如此，宫中其他地方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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