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更,天气暑热,冉襄一家子十几口人全挤在一个小院里,哪里睡得着。亏得陆萱托谭新京用井水湃了盅绿豆羹,诸人才算稍稍解了解暑气。
徐贞、姚若娘两个带了几个小的去歇息,陆萱铺好了床榻,出来请冉襄歇息,见他呆坐在灯下,轻嗤一笑,倒了盅清茶,送到他手边,柔声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早些歇吧。”
“萱儿啊。”冉襄从呆怔中回了神,接过茶盅苦笑叹道:“我是远不及你啊,身在牢笼还能这样从容不迫。”
“即来之则安之。”陆萱在他手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压低了嗓音道:“况且,关将军不是已经……”
冉襄仍苦着一张脸,“咱们和关大木并没有甚么交情来往,他恁么做未必是为了咱们。”
“不论是不是为了咱们,至少他把事情办妥了。”
陆苰虽说可靠,但恁毕竟不完全算是自己的力量。关大木就不同了,不论怎么说,他总比陆苰多向着自己一点。再则,不论身手还是能力上,他丝毫不比陆苰差。事情若真的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冉襄会需要一个她也深信的心腹。
不过,冉襄现下对关大木莫说信任了,连好感都没有。他冷笑了声,“只怕他这么做,全是出于三弟授意。你还真信他。毕竟,如此一来轻而易举的就离间了赵、陈两家的关系。”
陆萱没料到他会这么想,着实是呆了一呆,略理了理思绪,道:“可是,这桩事情是咱们先开的口啊。再则,妾身原时常听得二哥哥提起,关将军是个性情梗介的人。就是前些日子,妾身还听二嫂子说起,在西北先锋是他,垫后的仍旧是他,难为二哥哥信他,真帮了二哥哥大忙。至于说他和咱们没甚么交情情来往,他和湘王又谈得上甚么交情。”
冉襄是个耳根软的,从来没有甚么大的主见,听得陆萱这么说,想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尽管心里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陆萱见他沉吟不语,还想再说甚么,添一把火。忽地一声炮响,震天撼地!小案几上的茶盅甚至洒出了些茶水。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徐贞、姚若娘已从里间惊惶地跑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屋外传来关大木焦急的声音,“郡王,侧妃娘娘,新速随微臣来。”
冉襄呆怔着没有回过神,远远的又有兵戈、厮杀之声传来。陆萱速敛了神思,急声吩咐徐贞去屋里唤孩子们出来。
月亮躲在乌云后边,没一丝光亮,宫巷两边的一人高的石制戳灯闪动着昏惨惨的光亮,兼之夜风森冷,这条逼仄的宫巷犹如幽冥道一般。冉英媛年幼,被夜色吓得浑身发抖,情不自禁地向陆萱挨过去,泣声道:“姨娘,我怕。”
陆萱还没开口,冉英娥就牵了妹妹的手,认真教训道:“有这么多人在,你怕甚么。”
经过丧母、丧妹之痛,冉英娥懂事了许多。自己和英媛都是女儿身,有母亲在还说是王府嫡出的翁主,没了母亲,她们也就只是个虚名。姨娘再好也及不上亲生母亲。况且,英娥不傻,姨娘之所以进府,就是要为父王生下子嗣。
这话,母亲在日时常念叨。
原先,她也和母亲一般希望姨娘早日诞下子嗣。然现下,姨娘真有儿子还会顾念她们么?
这些事情本来就够英娥烦恼的了,不想一家人竟还被囚至内府。她虽不太明白到底出甚么事了,可父王这两日愁眉苦脸的,而且昨日太子妃过来,她躲在后边隐约也听得两句。
别的不懂,但“认罪”二字她还是知道的。父王是皇子,犯点小错又有甚么大不了的,还要太子妃亲自过来?再则内府大牢,她知道关在里边的人都是要杀头的。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娘怎会不怕死,这两日她是吃不下睡不稳,只不过冉襄还是陆萱都没留心到她。至于其他人,自己尚且惶惧不止,哪里还管得着她。
适才徐贞让她们去睡,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听见外边有人说话登时就睁着眼竖耳地听外头的声响,及后被徐贞带出了屋子,跟着一队虎贲军谴行,不用人说她也知道是在逃命。
所以,英媛一开口她就低声训住了——万一招了人来可怎么办!
陆萱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的,只是当着恁么些人,尤其是冉襄的面,她自是要摆出贤良的模样来。当下揽了英媛到身边,一面哄她,一面向英娥道:“她还小呢,做甚么这样训她。”说着,又替英媛抹去了泪珠子,还待要再宽慰两句,在前头领路的关大木忽地一抬手,沉声道:“停!”
王府内眷尽皆一惊,三五人瑟缩在一起,冉襄刹白着脸将陆萱、姚若娘几人护在身后。
就在此时,前后陡然亮起火把,一时间热浪滚滚,逼仄的宫巷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而冉襄一众人等已被手持连弩的羽林军团团转住。
“关将军好本事呀!咱们真是小瞧了将军。”
羽林军让出一条路,身着软甲的陈有壬缓缓行来,火光映在他的立体俊毅的面庞上,倒比平日添了几分英侠之气。
“陈大人过奖了,到底我还是疏忽了。不然也不会进了踩进了大人的埋伏圈还不自知。”
关大木的语气平淡,可是摁在刀柄上的手,骨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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