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面领着二人上楼,一面笑道:“小的倒不希图恁点了月钱,明年能升个领班,就算是上进了。”说着又问,“大官人仍是坐临湖的雅间还是僻静些。”
陈有壬则问陆涧,“先生看哪里好?”
陆涧虽然知道京里有这么家酒楼,却从未进来过,其实也未曾留心过,毕竟小小的一道门,门前又有花障,确实是不大起眼。却没料着酒楼内竟金碧辉煌到晃的人睁不开眼。
三层楼的建筑在芙蓉苑里算不得高,可是这里的三层楼却是连通的,一抬头就能看见顶上的珐琅彩绘。红木楼梯从两边悬转而上,墙壁以金粉涂饰,窗户则是七彩水晶。
陈有壬连问了几声,陆涧才回过神来,赧颜一笑,老实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富丽堂皇的酒楼。真真是想都想不到。哪里好更是说不上来了。”
“既如此,学生就做主了。”陈有壬吩咐小厮道:“我和先生要好好说说话,我记得你们有几间雅间向着后院,窗下有几株红梅,恁里可有人没有?”
“恁几间屋子倒是空着。大官人且随小的来。”小厮引着二人沿回廊行去,眸角的余光偷偷瞥向陆涧。他在店中做了一年半的工,京里有头脸的达官贵人差不多都混了个眼熟。而眼前这一位,四十多岁的年纪,穿一件江绸濑皮袍,行止端谦,一看就是个科甲出身的寻常小宦。
若说是个青年仕子,或说陈大官人有心交结。他这把年纪,交结来又有甚么用。
陆涧只顾着瞧店内奢华,全不知自己在小厮眼中,成了个小地方来的臭穷酸。陈有壬看在眼里,心下好笑,也不说甚么。行至雅间门口,陆涧指着门帘惊道:“怎么,这里竟有金丝绒来做门帘子。”
小厮忍不住扑哧一笑,陈有壬登时竖起眉毛来喝骂,“先生说话,几时轮着你个小崽子发笑,才能在这里混了几日,就以为自己了不得!”
来吃酒的客人自持身份,对店内的小二素来亲和,陈有壬更是。待人宽和不说,给的赏钱也多。所以小厮们才抢上来招呼。本来他也不会就笑出声来,只因见陈有壬眸子里有淡淡的蔑笑,才大着胆子一笑。不想却招陈有壬动了怒,当下连忙伏在地上,头碰在乌木地板上,砰然作响,“小的该死!”
陈有壬还要再骂,陆涧劝道:“算了算了,原是我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也难怪小哥发笑。”
“先生是高洁之士,每日只是读书自娱。深居简出的,所以不知道。这家酒楼的东家是个胡商,这些东西在咱们看着如何如何精贵,于他眼中却寻常的很。”说着,又骂小厮,“快滚下去,把你们店里的各式精致的点心都拿些来,再有差错我就和你掌柜说话。”
“是是是。”小厮应之不迭,腰躬的虾米似的,退了两步,忽又听陈有壬叫道:“等一下。”
小厮忙赔笑着问,“大官人还有甚么吩咐?”
“拿去买果子吃。”
陈有壬一扬手,丢过去个指甲盖大小的金锞子,小厮喜得抓耳扰腮,腰身越发要折到了地上,“大官人且侯着,小人就来。”
陈有壬笑了笑,回过身见陆涧还在看屋里的装饰,脸上蔑笑一闪而过,在临窗楠木石心的桌子旁坐下,拿起錾银执壶斟了两杯茶,“学生还怕先生教训呢,毕竟奢华太过了。”
“人家用自己的钱布置,我又有甚么可说的。况且偶一为之亦不为大过。怎么,你是拿当老迂腐看待了。我虽不懂时务,然自闽州开埠以来,沿海一带的百姓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朝庭每年少说有百万贯的进项。两相得益的事情,又有甚么不好。”
陈有壬一叹,“若翰林院恁些腐儒能有先生这样的高见,天下之大幸,百姓大幸,朝庭大幸!”
近一二年来,陈道三一直嚷着要增设口岸,又说要添设水军。明着是替朝廷着想,实际上无非是眼红闽州八道的关税。
闽州开关是陆渊一力促成的,所以大小事物也都由他主持。旁人一点手都丢了手里插不下去。
陈道三欲效仿陆渊,本也算一桩好事,可惜他私心太重,全然不顾现下时局。
陆涧生性梗直,并不因人奉承便吱唔其辞,当下正色说道:“天下万事且是有利有害。开放口岸虽说朝庭添了进项,然亦造成奢靡之风。现下莫说百姓了,就连当官的也都一味逐利。圣人说,君子喻于益小人喻于利,如今朝野上下只知利而不知义,已然成了危局,若再开放越州六道,百姓人人都去跑商逐利,稼轩桑麻之事都闲置了,咱们吃甚么穿甚么?说到底这两样才是根本!”
“先生话是不错。然而偌大一个国家,行动就要钱。”
恰巧小厮端了酒点上来,陈有壬亲自接过来放在小桌上,又取了个琉璃杯替陆涧斟了杯琥珀似的酒,叹道:“不说远的,就譬如傅大人,若国库充盈,将士能吃饱穿暖,军械齐备,又何至于丢了漠北。”
不想他话音未落,陆涧勃然变色,强制压着怒气,“你这话好糊涂!早几年周侯爷戍守漠北,军饷拿的比他少,还时不时地断饷,却也没弃城而跑啊!”
“可是……”陈有壬瞅了眼陆涧面上的怒色,眸光轻闪,接着道:“学生听说朝上许多有都替傅大人叫屈呢。说鞑靼这一次举全国之兵而来,漠北军粮草不备,士气不震,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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