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弗听说，不免触动了往日的心肠。
自己初进门时，乔菊生何尝不是这样辱骂的。当时自己心下还觉好笑，一个奴婢出身的通房，又得意甚么。后来时间久了，她才明白，纵是自己再能干，纵是二郎厌恶乔菊生，纵是自己有了大姐儿。下九流就是下九流！
乔菊生能做姨娘，自己却只能做个通房。甚至在二郎心里，自己也比乔菊生更下贱一些。
“姐姐有事，咱们就不耽误了。”宛清是个水晶心肝，见发弗怔神不做声，便知她想起自己的出身来，惟恐瑞珠再骂出甚么难听的话，笑着便要告辞。
安弗敛回了心神，现下可不是伤叹的时候。
“哪个郑姐儿？莫不是三郎在外头养的小女娘，我听说是瓦肆出身。”说着一笑，“按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三郎也太胡闹了。瓦肆里的小女娘玩笑玩笑就罢了，怎么能认了真。郡主也是仁慈，竟还接进府来。”又劝瑞珠，“你啊倒把性子收一收。多亏的三郎是个念旧情的。不然……”说着一叹，“素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她现下和三郎正好，你又何苦要她的强。等到了年底，正经做了姨娘，就是她见了你也要行礼。到时候自然体面。将来倘或再养下一男半女，还怕压服不住她？”
瑞珠却是含泪泣道，“姐姐是没见她的模样，生的……”
“又来混说！”宛清疾声斥断，“郡主再三严令，不准胡说。我看你是欠教训了。”
安弗心里疑惑，这位新人儿，怎么连长相都说不得呢。待要问时，宛清已拽了瑞珠而去。安弗瞅着花墙，里边传出隐约的说话声，虽听不大分明，她也猜着一二。
依着三郎的脾性，往后东院想再想清静怕是难了。还有赵令如，她到底存的是甚么心思也还难说。
总之，傅翕芳想要趁心如意，怕是难了。自己也好趁着这股乱劲，好好的谋一谋利。
外头安弗还对着灯出神，里边屋内赵令如劝走了瑞珠，又软语宽慰郑妥娘，“瑞珠在老夫人跟前大的，性子原是娇纵了些，人是不坏的，你只别和她计较就是了。”
陆蒙黑沉着脸，坐在一旁瞅着郑妥娘委委屈屈地抹泪点头，斜火上心忽拔脚起来向外走，“你不用伤心，我回了老夫人叫她回去，省得在这里瞎闹，大家都不好生。”
“你给我站住！”赵令如疾声喝住，手指着郑妥娘，质问陆蒙：“她头一日进门，你就为了她撵老夫人指派来的人？你这是有心架她在火架子上烤呢。老夫人介时不说是你糊涂乱来，倒都是她勾引坏了你。如此一闹她上不得长辈欢喜，又叫底下看着眼红，你叫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陆蒙无奈地瞅了郑妥娘一眼，站住了脚不甘地叫道，“依你就叫她白受了委屈去不成！”
赵令如冷笑一声，“委屈？合府上下谁不委屈？就是老夫人，也有不顺心的事。偏就她委屈不得？不说别个，就是瑞珠。就不委屈了！你俩个打小一处的，她的心思你不知道？若是无意，当初老夫人开口你就该回了。却又如何与她如胶似漆，好的人都眼红。这才这了多少日子，你又把她丢开，换过了一个。她心里岂能不怨？不好冲你来，不就把气撒到姐儿身上。都是你自己招惹的孽债，还有脸恼！”
一翻话说的陆蒙哑口无言，气颓地坐回椅子上。
郑妥娘倒是料着进门来会看眼人眼色，可没想到头一个给自己眼色看的竟是个家奴出身的养娘。她虽是倡门出身，打小却也是金尊玉贵的，一句重话也难得听到。何尝被人倡妇、狐媚、肮脏货的辱骂过！心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本待要陆蒙给自己做主。及至听了赵令如的话，又见陆蒙颓丧的神色，连呼侥幸，反含泪帮着赵令如劝陆蒙，“我进门一日都不到，已然得罪了人去，官人若再要为了我撵人，可叫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言犹未了，便呜呜地细哭起来。果然是一枝梨花带春雨，说不尽的娇弱楚媚。
赵令如在旁看着，心里赞叹，果然是倡门出身，连哭都这样娇柔。莫说男子了，女子看了都心怜不已呢。
陆蒙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拭泪，旁若无人地极尽温柔哄道，“大夫说你身子弱，经不起这些。偏还如此。快别哭了。”一面又直起身叫人，“怎么还不把阿胶端来。”
赵令如敛了眸中蔑笑，正容向郑妥娘道：“你能这么说，显见的是识大体的，如此甚好。只一件，往后你这称呼可要改，满嘴里你呀我的，背人时也就罢了，若这么说惯了恁还了得！”
“是，婢子知错了。”
尽管赵令如一直和颜悦色，且也公正，郑妥娘不知为何就是怵她。听她开口，忙立起身认错。
“本来我是想让你在这小院住着，待养下了孩子抬举你一个通房，谁也不好说甚么。如今看着，竟是难住。且罢，我屋子后头空着几间后罩房，索性搬过去，算是我屋里的养娘，瑞珠就是心里不忿，也不好去寻你的不是……”
不待赵令如说完，陆蒙就驳道：“不成。恁后罩房原是给养娘、老姆们住，她怎好去住！”
郑妥娘生怕在这院里住着，受气还是事小，自己怀着身子，倘或有个好歹可怎么样呢。恁瑞珠当着陆蒙的面，就骂的恁样难听。背后还不知做出甚么事来。倒不如往上房暂住，至少赵令如不会害了自己。因尔忙说道：“一样是屋子，又有甚么住不得的。再说了，我……”说到这里她猛收住话，心里苦涩一笑，换了自称，“婢子现在可不就是个养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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