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翠和她嫂子互瞅了一眼，一面问：“谁呀？”一面行至外间，见是章娘子跟前的听差，睨起眼一翻打量，自己往石心鼓凳子上坐了，“有甚么了不得的事啊？我等会还替老夫人做勒子呢……”她话还没说完，恁几个粗手大脚的媳妇便伸手过来，拽了挽翠的胳膊就往外走，“姐儿有话只和章大娘子说去，咱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这几个媳妇虽是章娘子身边的人，可并没有甚么实任的差使，不过是跑腿送东西。往日艾老姆在时，她们一味是巴结奉承，挽翠很看不得她们的嘴脸，每每见了她们都没有好脸色。
故艾老姆一被撵了出去，她们就背地当面的冷言刻薄，又四处造谣胡说。挽翠听到只当没听到，任是我行我素。她活计又好，办差又没错处，甄娘子新近挑上来，见了她也还要有三分礼数。
这些人也只好嘴上痛快痛快，不想出这么一桩子事，正撞在她们心坎上，手底着实下了死力气，她们都是做粗活的，挽翠猛地被她们一拽，绊在门槛上，砰一地声摔了个结实！
“诸位嫂子。”郝友德媳妇赶着上前先扶挽翠起来，又向袖子里摸出几串铜钱往她们手上塞去，“咱们姐儿年纪轻，有得罪的地方，嫂子们多担待。”
恁几媳妇接过钱互瞅着笑了笑，“嫂子也太抬举咱们了？在这府里咱们最是下四路的，只有别人担待咱们的份，哪里轮得着咱们担待别人。这会是大娘子传她，咱们也就跑跑腿，传个话罢了。”说着又大力推掇挽翠，“站着做甚么，还等咱们请么？”
挽翠踉跄了一步站住脚，回身冷笑，“急甚么，我还跑得去？”说着，抬手理了理鬓发，挺胸大步而去。她在这院里多年，自然知道甄氏看自己不入眼，只是她一味要做好人，面上不肯露出来。
这会章大娘子使人恁么气势凶凶地来传自己，定是她们想出了甚么法子来对付自己——干娘被撵后，她便知道自己难在这地方久站了。
郝友德媳妇眼睁睁瞧着她们押了挽翠去，忙跟了上前，却在一处院门被拦了下来。她一个常年在三门外听差的，众人哪里就敢放她入内。二来么，老姆们也隐约听见消息，知道里边要整治挽翠，更不敢放她入内了。
郝友德媳妇急得在门口外直打转，待要托人进去打探，然她们素日与挽翠不睦，哪里肯出力呢。郝友德媳妇转了半晌，实在无奈，唉了一声，转身家去。
挽翠进了屋，抬眸一瞧，除了章、甄二人，连冼老姆也在，她冷笑了一声，“婶子恁样兴师动众的传了我来，有甚么要紧的事。”
章娘子先瞅了甄氏一眼，尔后缓缓道：“照理我你娘共事了半世人，她不在了，我该看护着你才是。可现下上头纠察的紧，咱们实在是没法子，说不得委屈你先出去几日。”
挽翠冷笑出声，“我倒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还望婶子明说！我就是去，也去的明白！”
甄娘子叹了一声，“好妹子，当着咱们你也不用装糊涂。但凡嫂子能帮衬你的，自然帮衬。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回了章婶子，待事情过了，自然叫你回来……”
“不用了。”挽翠冷眸一扫，仰着下巴打断道，“你们只说我做了甚么，我认下就是了。”
三人互瞅了几眼，终究不肯松口。虽说挽翠无依无凭，艾老姆也失了势，没人替她出头，倘或她出去了四处乱嚷叫屈，总是不好。况且，她们原也不需要同她细说甚么，管事的说你有错，就是有错！
再则章娘子好赖是个管事，就是里边的恁些养娘见了她，还要含笑称呼声声“婶子。”没想到挽翠一个二门外的养娘，还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竟敢如此不放自己在眼里！当着甄、冼二人的面，章娘子一只觉股邪火直冲脑门，冷笑了两声，“甚么事？你还有脸问我？我若不是看在艾嫂子的面上，直禀给史家嫂子，你还能有好？”
“你们不用同我说这些虚话！”不想挽翠非但没被吓着，反倒昂首挺胸，扬声质问：“你们一句话让我出去，我问问都不成么？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要问问上边的姆姆去！”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三人吓了一掉，连声喝令老姆拦住了她。
挽翠娇滴滴的一个小女娘，哪里挣得过恁些老姆，三两下就被治住了，章娘子被她当众扫了面子，气急交加，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挽翠应声倒地。
章娘子手指着鼻头骂道：“你当你自己是个甚么东西？下作没脸的贼娘皮浪货，还想到里边去和管事姆姆们理论？做你娘的梦！”一面又令人：“捆她出去先关在外边值房里，再把她的包裹拣一拣，她干娘手里不干不净的，这浪货只怕藏了不少呢！”说着佞笑一声，“等我回过了大管事，再撵她不迟！”
众老姆得了令，就拿了早备下的粗麻绳来捆，挽翠也不挣扎，只睁着眼直直地盯着章娘子，一口血沫直啐在地上，任由老姆拽了她出去。
屋里冼老姆忧心道：“这可怎么好，倘或有一句两句传到史嫂子耳朵里。”
“怕甚么！”章娘子冷笑着抖了抖腮帮子，“等会从她屋里收拣出物事来，坐实了罪名，她还能嚷甚么？”
甄娘子奉承道：“正是呢，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打洞，她干娘手脚不干净，她还能有好？”
章娘子冷笑了两声，转眸看向甄氏，“你还站着做甚么，她是你手底下的人。”
甄氏略微怔了一怔，旋即回了神，忙应声出去。
章娘子又叫住她，吩咐，“可别小家子气，只搜拣些不上台面的物事！”
“是。”甄氏领命退去。
章娘子有些耷拉的嘴角，斜斜一挑，暗暗道：“既然你不识趣，可就不要怨我了。”
她原只想撵了挽翠出去便罢，不想挽翠竟是软硬不吃。到了外头定是要四处叫屈的，纵是没人理她终究也是个祸端，倒是留不得了。
然自己不过是个分管杂事的，只能撵她家去，若想撵她出府，至少要上头大管事发话。好在她是艾老姆的干女儿，罪名倒是好找，这会上边还在查账，汤、史二人怕是没恁多神气过问这事，自己把搜拣出来的物事往她们面前一放，料她们也不会多过问甚么。实在不成，花几个钱就是了，这样的事情，她们办得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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