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娘子向榻上一瞅,却是副江宁绸翠地绣金牡丹的软帘,看着又没甚么不妥,不由得纳闷:“这是甚么个意思?”
甄、冼二人互换了道眸光,冼老姆将烫坏的地方绷给章娘子看,又把适才的事说了大略,最后犹疑了翻,道:“若是旁个,我也犯不上忧心,只是这事却是侄女……”
“你莫胡说!”章娘子纳闷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巧姐儿做事最是小心,怎会出这样的差错。你们逮不到人,就想瞎赖么!”
章家夫妻只得巧姐一个女儿,打小宝贝的不得了。情知凭自家的条件,女儿就是选入内宅,也只有受气看眼色的份,倒不如放在外头,到了年纪求一求人,也就外聘了去。再不济就是在府里说门亲,门户相当,自家女儿也不会委屈了去。
之所以放去浆洗处,一来是女儿日日家里闲的没事,谋份差事每个月她自己也添些零花。二来么,万一不能外聘了去,在府里说亲,有没有差事恁可是大不一样呢。
要说章家两口子,为女儿谋划的不可谓不周到。因尔,一听冼老姆扯上女儿,章娘子也不管是真是假,先就嚷了起来。
冼老姆见她一副浑赖的模样,心里也不受用了。因想着,你闺女闯祸,我满心想着周全,先受了甄家小娘皮的排喧,又巴巴地商量出个法子,不过和你闹量一句,就这样起来!
尽管章娘子是她头上的管事,其实谁也不碍着谁,冼老姆并不放她在眼里,当下冷笑了两声,“章嫂子,咱们是好心,也说的是实话。真要和你过不去,还在这里和你说?真接把东西交还郡主,照实了回话,你们又怎样呢?”
“你!”
眼瞅着章娘子黑了脸色,就要吵嚷起来,甄娘子赶忙含笑拦劝道:“真是暑天里,连两位婶子都这样大的火气。”说着,悄悄拽了拽冼老姆的衣角,示意她忍莫和章氏争,接着向章娘子说道:“这事要搁先前,提都不值一提。只是现下,婶子也知道,哪儿哪儿都查的严,个个都揣着小心,不敢有一丝的纰漏。咱们也是想着护着妹妹,这事说大不大,可谁知道恁一位会怎么处置。我和冼婶子商量了个法子,可不可行的,还要婶子拿主意。”
“甚么法子?”章娘子眸光戒备。
适才冼老姆的话确是提醒了她,她们真要把帘子直接还回去,只怕女儿就要被传进去问话了。所谓知女莫若母,自家闺女手脚毛糙,她是深知的。冼老姆只怕说的是实情。
既然她俩个说有法子,听一听也无妨。
甄娘子与冼老姆互瞅了一眼,甄娘子不答反问,“婶子还记得挽翠么?”
章娘子先是一怔,想了一回,问道:“莫不是老艾的干女儿?瓜子脸妖妖娆娆,针钱活也好?”
甄娘子冷嗤了声,“可不就是她,长得一副狐媚相,巴结着艾老姆,仗着活计比别人看几分,处处掐尖要强,一张嘴半点不肯饶人。稍有些个不对,就立起双吊眼睛来骂人。”
章娘子看她的神情,猜着了八九分,“只怕她嚷起来……”
“嫂子放心。”不等她说完,冼老姆说道:“如今老艾已经撵了出去,他家里又没人在里边。至于挽翠一张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谁还替她说话?况且这事支应给嫂子就是的,撵她了出去,瞅空再回一声史姆姆,谁还问甚么!”
章娘子想了一想,拍掌道:“恁就这么办!”
先前针线房又是给陆萱备嫁妆,又是查账,忙了好一段日子,真个是人人神疲。这会闲了下来,又都不惧怕甄娘子的,众人便各自家去躲懒歇凉。院内悄静一片,只有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屋里几个小养娘,围着樟木石心大圆桌在恁里描花样。一个在外粗使路腿的年轻媳妇捧着个食盒,悄悄地挑了竹帘子进来,脸上堆笑问道:“咱们家姐儿呢?”
养娘半晌没做声,恁媳妇也不敢多问,只立在原地,过得好一会,才有个小养娘抬眸往她身上一扫,“嫂子有甚么事,只和咱们说吧。等会咱们帮嫂子转话。挽翠姐姐才刚用过了晌午饭,在里边歇午呢,吵醒了她,又牵连种们挨训。”
“不妨的。”恁媳妇笑道:“我自己进去和她说,纵是恼了,也不牵连你们。”说着,便挑了绿绸帘子,往雕花亮槅里走。
和她说话的恁小养娘,还待要拦,旁边小姊妹拉了拉她的袖子,摆手示意她莫管闲事。
“你让她去,左右不与咱们相干,没的倒揽一件事情。”
里间湘帘低垂,屋里几处高几上都搁白瓷大海,里边堆了满满的大冰块,帘子一挑起来,恁媳妇便觉一股沁凉扑而来。她展眼看时,挽翠枕上在芙蓉簟上,露了一截雪藕似的带着粉红色的小臂,上边还戴了串殷红的珊瑚手串,越发衬得肌骨莹润。
“姐儿,姐儿……”恁媳妇走到榻边连唤了几声,挽翠方微蹙了秀眉醒转过来,“谁呀?”说着,惺忪着睡眼往恁媳妇身上一打量,见是干娘的堂侄郝友德的媳妇,抿了鬓发坐起身,“嫂子怎么得空进来,有甚么事么?”
这夏挽翠并不是陆家的世奴,五六岁上被卖进府来,论模样在这府里鲜有及得上她的养娘。只是无亲无眷的,甚么好差事也轮不到她头上。后来是艾老姆看她手巧收了在身边,她也是聪明学甚么都快,针线又做的好。艾老姆一个老寡妇,无儿无女,有心让她接自己的位置,自己老来也有所靠,倒真是一门心思的教导。
谁又想到前些日子赵令如查账,艾老姆是针黹房的大管事,一翻查问后被撵了出去。素日恁些巴结讨好的,一见艾老姆失了势,当着挽翠的面都冷言冷语起来。
反倒是素日不大来往的堂侄郝友德,接了姑母家去奉养,又和挽翠说,“大妹妹出来只往家去住着,有甚么也只唤咱们就是了。”
因此,挽翠一见郝家娘子,脸色倒是显出几分亲近来,嘴里又让坐,又叫小养娘倒茶来。
郝家娘子知道这些养娘们讲究,寻常的外边老姆在屋里站一站都嫌脏的,故尔也不坐,只将手上的捧盒搁在小方几上,“这是辛大兄弟的一点心意,说是多谢你做的衣衫……”
不等她嫂子说完,挽翠便抬手止了,“也不用谢,原是咱们弄坏了人家的衣衫,该当赔的。这物事还劳烦嫂子送还了去。”
郝家娘子踌躇了翻,终还是劝道:“你别看他粗粗莽莽的,为人极是敦厚实在,名份上虽只是二官人的长随,可也是有军功在身的。难得他对你有心,年纪虽大了些,看他的样子也是知道疼人的,且一出去就是当家娘子,又能脱了贱籍……”她话还未说完,外边忽有人扬声喝问:“挽翠呢?快叫她出来,上边姆姆们有话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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