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姊妹三个围着花梨雕葡萄纹嵌石心的小圆桌落坐,小养娘们安放好碗箸就被打发到外间去了。
魏老姆替二人斟了一杯了酒,忧心匆匆地问道:“两位嫂子,可是想个法子才好,只由着她两个闹去,可怎么办呢!”
汤老姆挑着眉梢,冷笑两声堵气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连大夫人、老夫人都不闻不问,咱们又能有甚么法子。二少夫人有郡主帮着,莫说咱们了,就是老夫人来了,也不敢说甚么。”
她之先和端木芬打过两回交道,深知端木芬颇有些手段。可是今朝端木芬是明摆着是拿身份压人。若非有赵令如在旁,谁吃她这套。一个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小女娘,还真拿自己当一回事了!就连二夫人也没她恁大的架子。还不就仗着自己与郡主交好么。
汤氏多少年都不曾看过人的脸色,不想今朝被端木芬当众质问教训,羞忿交加,满腹的火气又没处撒,只得一个劲的灌酒了。就这么会的工夫,已是三杯酒下去了。她又拿起釉里红的执壶斟酒,被乔氏拦了下,“等会还有事呢,嫂子看吃醉了。恁两位今朝都憋着一股气,咱们何必触这个霉头。”
汤氏一把推开她的手,冷嗤笑道:“她们有气,我心里还不痛快呢!越性撵了我家去,交了这份差事,也不用受之分闲气了。”
“嫂子这可不是说气话么。”乔氏替她挟了一块藕夹,“咱们再体面不过是奴婢,要罚要骂还不是要瞧上边的心情。高兴呢,同你说说笑笑。不高兴,怎么罚也都不算错。”
魏老姆不服道:“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咱们到底是老夫人、夫人手底使唤的人。好歹也该留些体统,才是大家规矩……”
乔氏问断,“人家就是不给你留体面又怎样?”
“依你,咱们就和你似的,忍气吞声,把几辈子的老脸都丢了?”汤氏冷笑着反问。
乔老姆叹了一声,“嫂子素来是精明的,今朝怎么也犯起糊涂来。赵郡主对大夫人、老夫人心里有怨,明摆着是要做对夺权的。对自己还能有好。和她说甚么‘打狗看主人面’不是笑话么。”
汤老姆听她话里有话,不禁搁下竹筷,“恁你的意思是?”
乔氏挟了片薄如纸又红润通透的火腿肉,送入嘴细嚼。魏氏催道:“你快说呀。”
乔氏不紧不慢地道:“咱们在这府里,因着老夫人、夫人的原故,上上下下都给咱们几分薄面。可这一回,咱们却靠错了人!恁一位,”乔氏手里比了个三,“是甚么身份?高兴给诸人几分脸面,是她的恩典。不高兴了摆起款,谁也说不出错儿来。阖府上下就没人治得住她?却也不是!我适才瞧恁份名单子上,祝老姆也在列,名字还在前头呢。嫂子可记得,她小儿子是三郎的伴当,自大临被撵了出去。就他在三郎面前最得意。”
汤老姆笑了起来,“到底是你脑子转的快。”
魏氏手一拍,也道:“是了,老何媳妇是她大姑子,可不也在名单子上。”
“所以啊。”乔氏眸中含着阴冷的笑意,“咱们只管照她们吩咐的办。要怎么闹,且就由旁人闹去。”
三人拿定了主意,自是放怀吃喝。一时小养娘来请,她三人不急不忙地要了茶来漱了口,出门而来。
端木芬、赵令如两个坐在廊下的交椅上,院子里乌压压地立了一地的人,却是悄静无声。
姊妹两个见汤氏三人走来,便道:“咱们人不大认得,还劳烦姆姆们看看。”
三人看了几眼,回道:“不差的,都在这里了。”
赵令如点点头,清冷的眸光缓缓从诸人面上扫过。这些老姆早被上半晌,丁老姆的模样惊失了三魂六魄。这会又被拘了来,有几个胆小的,摇摇晃晃的都倒了过去。
眼瞅着地院里诸老姆的头越低越下,几乎要埋到地里去了,端木芬起身行至诸人而前,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开了口,“为甚么请诸位姆姆过来,大家想是心里有数。我和郡主向来不大过问府里的事,实在这些日子大夫人和大嫂子事忙,我俩个白闲着心里过意不去。才讨了这份差事来办。事情的原故,也不用我再多说。诸位呢,也别想着和咱们打马虎,能请了诸位来,自然的实据在手。咱们也不想闹得家翻宅乱的,你们只管据实说来,但凡能过去的,咱们都不深究。”
她话说到此,老姆们不由都互瞅了起来。
汤、乔、魏三人微张了嘴——她姊妹两个的路数,怎么竟是出人意料。
头先以为她们过过场,她们却摆了起付一查到底的模样。这会怎么又宽泛了起来。她们究意玩甚么把戏呢!
“不过。”端木芬利刃似的眸光最后在诸人面上,扫视一圈,陡然转身,绿绸地银丝暗祥云纹的襕裙的裙角,被带起一弯绝快的弧度,众老姆秉息而待她的下半句。
端木芬踱回廊下,回转身面对着一众老姆,“若有隐瞒,一经查出。诸位莫怨我当贼办!交到他们手里去。”她说话间,手便指向挺立在角落里的几名壮汉。
老姊妹三个顺着她的手一瞅,无不惊出一身冷汗。角落里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伟,兼之一色铁板似的脸,纵只是身着寻常布衣,也令人望之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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