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部下附属,虽是突厥人,但个个都是足以信任的坚强战士,势必可以引为对抗葛荣叛乱的助力,还请可朱浑元将军,好生相待……”杨影言下之意,是想尽力为库瓦尔罕部落多争取一些待遇和生存的空间。
“那是自然,既然是杨将军的部将,远道而来,看样子又连日来经历了不少战斗,一定早已经人困马乏,急需好好休息。”可朱浑元直接打手势给下属,命令加派人手过来,帮助突厥兵马进行搬运和监护。“杨将军尽管放心,我会按照军营中的规定,给予最上等的待遇,这种小事,就交给末将了。”
增加兵力前来,同时加强防备与供养力度,可谓一时二鸟。可朱浑元,果然是个优秀又干练的将领。
杨影看穿了这一层后,心想:此人虽是降将,可能力确实不凡,不可小觑。将来同僚为官,可以战机会好好结交。
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宽厚仁义,从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中,就能看出。
按照上面部署的意思,突厥部落,暂时交由他来安顿,被安置在卫城一个闲置僻静、环境不错的角落里,由中军提供帐篷补给,获得了久违而渴望已久的休养和歇息。
看着大家终于可以缓一口气,整顿休息的样子,孩子们也开始熟悉环境,打闹玩耍起来,欣慰的笑容终于爬上了杨影的面颊。
而他本人,则需要跟随传令兵一道,去中合府内,面见慕容绍宗,说明情况。
“阿影……”库瓦尔罕送杨影直至门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内,蕴含着万千不舍。她深知杨影的后背和左肩都重伤未愈,死死拉着杨影的袖子,不肯松手,希望他能够带自己一起前去,有个万一,也好互相照应。
“现在,你的族人更需要你……”杨影当然知道库瓦尔罕的意思,但并州城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库瓦尔罕更需要留在这里守护自己的族人,万一有个不测风云,至少还有个主心骨可以照应。“我只是去应职受命,这是军中规定的程序,不会出什么意外,也没有危险,放心吧!”
库瓦尔罕还是百般留恋,依依不舍。
杨影看见她身后的族人们都在忙碌,不少妇女,还在百忙中,看着他们两人,偷偷发笑,弄得头皮发痒,怪不好意思的,忙眼神躲闪,故意不看库瓦尔罕的直视,借口其他,脱身走掉。
可游牧民族,向来直爽,哪儿还管那么许多。“阿影!阿影!我喜欢你!喜欢你!虽然你可能和大家不太一样,我们也确实曾经畏惧过你,但……我们……我们现在都理解了……所以,所以,你记得一定要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回来啊!”
库瓦尔罕想冲过来拉住杨影,却慢了一步。
而杨影,已经跟随着传令官,骑上马匹,头也不回。
望着杨影绝尘离去的背影,库瓦尔罕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空落落,好像缺失了一块。
————
谁人唤我起,三更梦却醒。
黄土高原风,太行山上雨。
飞越群岭间,不远千万里。
离乡三十载,星夜传信息。
朝阳入高楼,楼上有人愁。
遥望故土云,黑发换白头。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返急。
何处是归途?长亭更短亭。
————
焦尾古琴青弦动,凤凰栖息王屋巅。
月生东方梧桐语,一拨风定当心画。
亭外雨歇,点点滴滴落芭叶,滴滴点点。
山远云起,来来去去飞北雁,去去来来。
一袭白衣,端坐亭间,瞑目抚琴。
玉脊折扇横陈石台上,八卦星盘倒挂乌柱边。
青铜狻猊香炉中,青紫的火舌舔舐着檀香,袅袅青敛游荡无归处,只得散华无踪影,过眼往事如云烟。
幽咽冰河泉底滑,冬去春来起绿藓。
回首又一年。
再过几个月,木棉花就会开了吧?
如云霞,似火焰,点缀在清溪鬼谷的半山岩。
苏子云孤独一人幻想着,幻想着檐上雨点落入酒杯中的,是鼓点。
仿佛看到师父盘腿坐在石桌对面,将珊瑚铁杖立在身边,怀抱着玉面铁琵琶,轮指应和;
仿佛望见师兄翘着二郎腿,靠躺在白崖石上,乌鸦墨扇垂腰间,八孔洞箫风波起,交相呼应。
东方既白,又一整夜无眠。
“唉……昨夜雨大,浇破了师父墓碑前的油纸伞,这样不行啊……得买个新的换上啊……”
苏子云起身,轻轻将古琴藏于锦袋中,又抱入檀木匣中盖好。
手指拂过匣盖上雕刻的囚牛图案,精美细腻。
收拾好了,最后才将八卦盘揣入怀中,拿起折扇。
“伞破了,会漏雨,这样不行啊……”
苏子云一步一步步下台阶,回头离开亭子,走得很缓慢。
亭外不远处,一颗苍劲的古松下,掩映着一座坟冢。
石碑上铭刻着:
师尊二十三代鬼谷子姬凌云之墓
门下司马玦苏子云敬缅其上
千古
——
绕过菜园篱笆围,合上小小草庐外的柴草门扉,苏子云把早准备好的行囊背在身后,木然的向着山谷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不禁回望一眼草庐。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风中的树枝仍旧不断颤动作响。
继续向前出发。
青石板路上还游离着几片,昨夜未燃尽的纸钱。
没走出几步,他还是忍不住转身回来,端正身形,整理仪容后,深深将头埋在袖中,向着草庐作了一个长揖。
回身再走。
可又没走出几步,猛然再次回头,突然双膝跪地,向着青松坟冢的方向,叩下三个响头。
“师尊在上,弟子走了。待纵横天下之后,必带着新的油伞,回来看您……”
话还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俯首长跪不起……
手指轻轻在星盘上拨动,参商运转,随着一声巨响,谷外草木石阵自行开始位移,一同按照先天八卦的运行规律行动,最终停下时,让出一条入世的通道。
“师尊在上,弟子走了……弟子走了……”
苏子云默默叨念着,擦干泪水,拂袖而去,飘然如云。
只几步,便在阵中如同闪现,忽远忽近,东出西现,出谷远去。
不留一丝痕迹。
唯有一片非黑非白的羽毛,倒映闪烁着东方的光芒,穿过油纸伞的破裂处,轻轻降落在坟冢的石碑之上。
静立不移。
忽而林动,哗哗作响。羽毛借机乘风扶摇直上,旋转飘荡,左右逍遥,卷入碧蓝天空中。
消失不见,亦不留一丝痕迹。
唯有耳畔之清风、与山间之朝阳,相伴目送其身影,消逝在天际一线间。
也许苏子云本人,当时并不清楚,自己出山的意义。
但,自此以后,天下之格局,却再无一人,敢轻下定论。
而整个人世间,也将化作一张棋局,继而拉开一场,长达整整五十年的,纵横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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