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墨嘴里衔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草，靠在他的小灰马身上，懒散地望着没有一片云彩的湛蓝天空。听到辘辘马车声，他收回目光，看向宫门。昨日他收到魏王的命令，不准许他进入丹宫。他当着魏国官员的面，撇了撇嘴，算是答应下来。他不能进入丹宫，却能出现在王宫的宫门前。天蒙蒙亮，他就来了，一直待到现在。
他丢开小灰马，径自迎向马车。“墨家子弟瞿墨拜见苏子，敢问苏子一切安好？”
马车的车帘掀开，苏秦的头颅探出来。“你觉得老夫可好？呵呵——，老夫谢谢你不远千里而来。”他没有许诺报答，真正的墨家子弟做事不求回报。
瞿墨吃了一惊——因为苏秦的满头白发。眼角的余光看见与苏秦同坐马车的无忌，他盯着无忌。“这位公子是……”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没有想下去。
“呵呵——，这位是魏王的小儿子魏无忌，亦是老夫所钟爱的弟子。”若是魏王知道苏秦这么介绍他的儿子，他一定后悔没有亲自送苏秦。
瞿墨没有因为苏秦说无忌是魏王的儿子而收回打量无忌的目光，相反他愈加饶有兴趣地观察无忌。他已见过魏王，对魏国的君主有自己的评价。此刻他见到魏王的儿子，他想看看那样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儿子。
“瞿墨先生是墨家子弟？在一天的早晨遇到墨家子弟，无忌荣幸之至。”对于瞿墨近乎肆无忌惮且无礼的眼神，无忌没有生气，笑呵呵地说着。
多么纯净的眼睛，多么真诚的笑容，他真的是自大却平庸的魏王的儿子？瞿墨生出一种恍惚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瞿墨先生？”
瞿墨如梦初醒，对上无忌的眼睛。“瞿墨能够结识无忌公子，亦十分荣幸。”一个呼吸后，他便躲闪开，转向苏秦。他从苏秦的眼睛中看到戏谑的光泽，觉得窘迫了。
“瞿墨，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从大梁到蓟可不近呐。”
“苏子远见，瞿墨从命。”苏秦放下帘子，瞿墨长长地舒了口气。苏子果真不是徒有虚名之辈，他走向他的小灰马。还有他的弟子，魏王的儿子，自称无忌的少年，也不简单。哼，真想不通魏王那种人会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儿子，魏国的将来可期矣。
本着目标越小，越不易被发现的原则，苏秦一行人算上驾驭马车的车夫和生火做饭的伙夫一共只有六个人。苏秦和无忌乘坐普通的马车，伙夫骑着一匹比瞿墨的马稍显强壮的黑色牝马。衡翌骑的马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四肢强健，眼睛闪亮而安静。瞿墨比衡翌矮半头，他的灰马比衡翌的战马又矮一些，骑在马背上的瞿墨便比衡翌矮了一头多。两人跟在马车后面，一高一矮，很是滑稽。瞿墨不计较这些，仰着头，热情地与衡翌搭讪。衡翌或者不喜欢嬉皮笑脸之人，或者对墨家子弟有成见，他平视前方，对瞿墨爱答不理。
瞿墨不在乎热脸贴冷屁股，但衡翌不跟他说话让他觉得无趣。他浮夸地哀叹一声，撇下衡翌，夹了夹灰马的肚子。灰马抗议似的晃晃脑袋，奈何缰绳传来一股力量。它抗争无果，疾走两步便又停下来。
“小灰，你可是越来越懒惰了。照这个速度，咱们何日才能到达燕国？”瞿墨抓住灰马脖颈上的马鬃，活像大人教训不听话的顽童。“你若是乖乖听话，抵达燕国，我为你寻一匹让你满意的母马。你若是不听话，偷奸耍滑，我便把你阉了，彻底断了你的念想。”灰马打个响鼻，抖了抖身子。“嘿，我批评你两句，你还不愿意了。我警告你，你再好吃懒做，出力不出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瞿墨对灰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他自言自语吧，他不时与灰马互动，呼唤它的名字。说他不是自言自语吧，天下哪有动物听得懂人说的话？同样骑着马的伙夫直看得瞠目结舌，以为自己要么眼花了，要么听错了。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啊？我……”面对瞿墨突如其来的打招呼，伙夫促不及手，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准备回答他，又被瞿墨硬生生打断。
“你是负责给你们的公子做饭的人吧，我猜你的手艺一定不错，烧得一手好菜。”瞿墨冲伙夫舔舔嘴唇，仿佛他是喷香诱人的佳肴。伙夫畏怯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今日能吃到出自王宫的厨子做的饭菜，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呐……”他眯起眼睛，望向遥远的天际，一副陶醉享受的模样。
“吁，吁，吁——”
伙夫紧张不安的声音打断瞿墨的遐想。他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灰马正用脑袋拱伙夫的黑马，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瞿墨喝骂坐骑，嘴唇上却浮着笑意。“我不是答应等到了蓟给你找一匹母马吗？瞧把你猴急的，没出息的家伙！还拱，还蹭，你将我的话当放屁是吗？今天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我跟你姓！”
“瞿墨先生，”无忌掀开帘子，伸出半个脑袋。“苏子说你太吵了，让你闭嘴。”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同情地望着脸涨得通红的瞿墨。
瞿墨安静下来。即便他的灰马再骚扰伙夫的黑马，他也不吱声了。这可苦了伙夫。瞿墨的灰马就像他的主人一样不正经，对伙夫的牝马却有极大的杀伤力。不大会儿工夫，黑马便乖乖就范，与灰马耳鬓厮磨，并肩而行，任伙夫如何吆喝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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