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娈费了好半天劲才让弟弟喝下半盃水，剩下的半盃顺着无忌的嘴角流出，滑到脖子里，淌到胸前。
“你再去取一盃水，快去！”
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响起，落下。无忌缓缓地睁开眼睛，模糊欢恍惚的人影在他的瞳孔中静止凝视，他看见三个人，辨清姐姐和衡翌。
“你醒了？”魏娈既惊喜、开心，又有点恍惚、怀疑。“衡将军，你快看，无忌醒了。”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衡翌，想确认她不是在做梦。
衡翌的目光遇上魏娈殷切的眼神，心旌荡漾，慌忙避开，沉声道：“娈公主，无忌公子醒了，终于醒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被秋风吹得瑟瑟作响的树叶。
“姐……姐，衡……衡将军，你……”喝过水，无忌的嗓子仍干得要命，喉结仿佛与筋骨黏连在一起。他想笑，双唇只能开启头发丝那么细的缝隙。“我……”他不放弃，还是失败。
“无忌，你先不要急着说话，你……”魏娈确定弟弟活过来，哽咽难言，喜悦的泪水沿着光洁的面颊滑落而下。
“娈公主，你已连着几天几夜没有休息，日夜守在无忌小公子身边。如今小公子醒了，你务必控制情绪，以免气血不平，劳心伤神，落下隐疾。”
好听的的腔调引起无忌的注意，他想想看这个陌生人长什么样子。他扭转脖颈，脖子好像卡在无形的套子里，每动一下似乎都会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幸好衡翌看懂他的心思，帮了他一把，好听声音的主人一点一点的在他的眼中凝聚成形。哇，无忌的眼睛亮了，看得愈发真切。他的脸真白，快赶上姐姐了。他的眉毛好粗，还黑，好像两条吐丝的蚕儿。他的鼻子真直，好像一把出鞘的短剑。他的眼睛真亮，仿佛父王寝宫中的夜明珠。他的嘴唇，不厚也不薄，似乎很平常。咦，不是，他的嘴唇在笑，一直在笑。
无忌想回以微笑，嘴角轻轻抽搐，还是没能成功。他听到姐姐的声音。
“魏娈谢谢平原君的好意，我记下了。”
平原君？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听谁说过。无忌的脑袋昏昏沉沉，不怎么灵光，他想不起谁在他面前说过“平原君”三个字了。姐姐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时不太一样，有点怪，有种说不清楚的韵味。他扭动脖子，想在姐姐的脸上找到答案。不知为何，衡翌没有帮他，他没能如愿。他的视线仍停在平原君的脸上。
“无忌公子，我是赵胜，大王命我负责照顾公子，确保公子安然无恙，恢复健康。今日小公子醒了，我甚是欢喜，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不过，与娈公主比起来，我的担忧不值一提。自公子被衡将军送回来，娈公主夜不能寐，食之无味，早晚守在公子身边，为公子向上苍祈祷。娈公主与公子姐弟情深，赵胜称羡不已。”
我的眼花了吗？平原君是不是在偷瞄姐姐？无忌眨眨眼睛——他发现眼睛是唯一他能灵活使用的器官，开口说话，勉强吐出一个“谢”字。
平原君嘴唇上的笑容大了一圈，仿佛渐渐荡开的涟漪。“无忌公子，你刚刚苏醒，大伤未愈，不开口为妙。你的心意，赵胜心领了。你是大王的客人，又是魏王的儿子，却在邯郸城遭人刺杀，险些丢掉性命，赵胜难辞其咎。赵胜已命人调查王城守军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救援，那些身着秦人服饰，手持秦人兵器的刺客究竟是何许人。赵胜向公子，向娈公主保证，一定会给二位公正的交待，给魏王一个答复，严惩通敌之人，全力缉捕逃跑的刺客。”笑意仍在他的双唇上，却透出丝丝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魏娈谢过平原君，有劳平原君了。”魏娈代弟弟答谢平原君。无忌终于转过脖子，看见姐姐的脸颊上好像出现一抹若隐若现的红晕。
“娈公主，无忌公子已苏醒，需要多多休养，赵胜就不打扰了。我去王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王。再派医师过来，查验小公子的伤势，调配些药汤。我想要不了多久，无忌一定能全面康复。无忌公子，赵胜告辞了。”
平原君对偎在衡翌怀中的无忌行礼，又对衡翌点头致意。最后对魏娈笑了，不是嘴唇在笑，而是心在笑。魏娈垂下头，一副娇羞的模样，没人看到她的神情。无忌觉得衡翌的身躯突然僵硬起来，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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