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下课铃声响了。丁华明正准备将课本及备课笔记收入包内，这时，一个男同学从教室最后排走到丁华明前面，华明望着他：这学生高高的鼻梁，偏瘦的个子，华明想起来他叫“马林铁”。马林铁说：“老师，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张纸条是我写的。我今天心情不好，老是想着要砸东西，我不该对你没礼貌，发脾气……”丁华明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望着他：“你没有什么不对啊，干嘛要道歉呢？哦，对了，如果要说你哪里做得不对，就是有一个字儿用得不好，对老师或其他长辈称呼，在需要向对方表示尊敬意味的场合，应该用‘您’，只有平辈或比较随便的场合，才用‘你’，以后注意一下。不是我今天对你计较，而是你以后要注意这两个字的用法，知道了吗？”马林铁点了点头，似乎听清并接受了老师的建议。
马林铁似乎又想开口说什么的，可丁华明急于要朝医院赶，就说：“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多交流，好吗？现在我要去医院了，真对不起啊。”
丁华明迅速赶到了医院妇产科。这时医生、护士及杨群的父母亲正等着他在医疗协议上签字呢。这类事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加上杨群疼痛显出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心里更为不忍、忧虑和慌乱，提笔时手臂颤抖得厉害，好像得了帕金森病似的，写的字扭曲变形远不如平时写得像样。有一个特别年轻的可能是刚来实习的护士看着他几分狼狈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字签完了，住院的预付款在此之前杨群已经交给她父亲由她父亲代缴了。现在的杨群是经受一阵连着一阵的疼痛等待进产房生孩子，而其他人只能焦急地等待着，丝毫不能代替或帮助杨群出力。丁华明趴到杨群的床前，轻声说道：“忍耐点，坚持住，总会过去的。”杨群一边咬牙忍受，一边骂道：“你臭狗日的，你做的好事，你来忍忍看。”不料这话被邻床的两名陪护人听到了，引来了那两个人抿嘴的笑，其中一人低声地揶揄说：“两个人一起做的快活的事情，现在由一个人来受苦，唉！”这话又引得另一个人捂着嘴笑。
丁华明又向杨群伸出了自己的一只臂膀说：“难忍受没有抓拿时，你就抓住我的膀子吧。”于是杨群握住了华明的小膀子。每来一次阵痛，杨群就握紧一次，如此多次反复，华明的手因杨群紧握膀子而血流不畅，变得紫紫的。也不知道杨群痛苦地经历了多少分钟，护士进病房喊道：“28床，叫杨群是吧？没错吧？准备进产房！”
杨群被两名护士推进产房去了。按那时医院的规定家属没能到产房去陪护，只能在病房焦急地等待结果。约莫半个小时，一名护士来到病房，华明等人以为是来报告生养结果的，以为可以知道是生养的男孩或女孩的，原来是护士过来察看同病房另外三床待产妇情况的，连一眼也没有看丁华明，好像丁华明根本不存在一样。又过了大约半小时，护士过来说道：“28床家属赶紧进产房，28号生了，产后大出血，正在抢救。”丁华明和杨群的父母及后到的华明姐姐几乎同时慌了手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等他们赶进去看时，杨群早已经戴上了氧气罩，身上插了几条塑料管，身旁是血压计、心跳仪器等等，高高的盐水架子上挂着一袋正在输入的深红色的血液。他们没能跟杨群讲半句话。华明吓得心噗噗乱跳，嘴唇抖抖索索的，也没能开一句口。众人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一名微胖的中年女医生说：“现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各位家属就到病房去吧。”直到这时，华明他们几个人也没有向医生询问婴儿的情况，也没能知道是男是女。因为他们的全部心思都用于担忧大人的安全方面了。
华明他们回到了病房，因听了医生“情况基本稳定”的话而心情变得轻松了好多。现在的医疗条件下，产妇因大出血而殒命的事情，已经几乎不可能发生了。这是科学和人道的胜利，是生活良善值的增长。过了一段时间，华明他们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时，忽然一名护士走过来说：“28号情况已经正常。生的男孩，健康的。”
至此，产妇杨群的家人们都一同舒了口气，并且因为传统思维的惯性，为生了一名男孩而欣喜。丁华明的姐姐欣欣然地去邮局打电话把喜讯告知丁华明的父母及家族人。
……如果不是后来陈天祥提到那个曾责问丁华明为何不上早读的学生马林铁的名字，若干年后，丁华明恐怕也记不起这个学生的名字了。也许只能记得事情的一点影子，而学生的名字是未必记得清的。那天，马林铁只对丁华明老师简单地说了一句“心情不好”“要砸东西”，而当时的丁华明又急于要赶往医院探看待产的妻子，哪里顾及到这话语背后有多少具体的剧情。退一步说，即使当时丁华明老师没什么事儿需要离开学校去医院，他也未必能够再跟马林铁深谈下去。第一，马林铁未必肯在语文老师面前袒露全部心声，特别是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即使在班主任面前，又有多少学生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全吐露出来？第二，设若马林铁再多谈几句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丁华明老师也未必有心情有兴趣细细听下去，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老师们都把关注点渐渐转移、聚拢到学生的学业成绩方面来了，甚至已经注意到自己班级平均分小数点后面的第二位数字了。为数字而努力，几乎成了老师们唯一重要的奋斗目标。陈天祥跟马林铁的父亲原先在同一所初级中学工作。马林铁的父亲原是一名体育老师，后来因为他自己的愿望和领导的认可而被任命为管后勤的副校长。他虽然不直接抓教学，但仍然是陈天祥的领导，这是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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