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灯光很暗。长桌上伏卧着一头猪——被刮得白花花的。伴着雨水湿气的风，不时从门缝或窗格子里吹来。
周身冷飕飕的。
留着白胡子的老先生走到桌前。他拍了一下惊堂木，念道：“一请天君降法令，二令地君除灾星，三命四神来引路，四叫鬼魂修金身。”接着，坐在角落里的众先生，一边敲锣打铰，一边跟着唱到：“请得慈悲观音使，来年生个大胖子……”
堂屋里聚了不少老年人。
但显然不及儿时的盛况。小时候唐三百在二堂舅家看过。那时的人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就是看“打菩萨”。当时楼上都插满了人头，不像今晚这般人气断层。
年轻人才不信这个。
白胡子先生刚唱罢，又一奇怪的先生登了场。只见他面戴古老而神秘的脸子壳，让人不由联想到了远古的巫师。“我打人打鬼，打妖打魔，打到西方阿弥陀佛。”他挥舞着猪尿包见人就打，现正朝着幺公的二儿子一家打去。“我打你老脚猪，睡觉不读书。我打你老母狗，偷情又偷种。”二人被骂得尴尬不已。
众人见之捧腹大笑。
脸子壳先生面朝东南作了一揖，然后吹响了牛角。“老者，嘴吹吹牛，屁吹吹神，你勒不得行。”众人捉弄道。于是，他真就将牛角放到了屁眼口。“我吹牛吹神，吹天吹地，吹到九天玉皇大帝。”
逗得众人前仰后翻。
“我说老者。”幺公的大儿子说道，“你这还真是道教啊，屁股吹倒着叫，倒着吹全真教。”
“我打你是非人，要钱不要情。”
众人又是一笑。
“打菩萨”捉弄人，唐三百知道不是虚传，于是一早就躲到了人群里，但还是被脸子壳先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打了他一猪尿包，骂道：“我打你个夜里灯，专刨人家祖坟根。”
堂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唐菱、小春、菱若以及众邻里，一个个齐刷刷地看向了唐三百。不能这样下去！他快速整理了下面部表情。“打你个死老者。”他也打了对方一下，“我看你是咬了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脸子壳先生会意，笑着打向了其他人。
唐三百趁机跑进了厕所。忘记了开灯，也没打算开。人的面孔有时比鬼吓人，还是黑着的好。他点了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那些积压心底的老了的事儿，随着冉冉升腾的烟雾涌上心头。突然觉得厕所是个好地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如今这样的地方太少了。
“在这峦转确实少见。”院坝里有人私语，其中，一妇女说，“又是拜神又是求医，听说去了好多地方，昆明、上海，连北京都去看了，但还是没见一个影子。要说这媳妇，也才二十出头，又是一婚，身子板生得又好，你说怎么就怀不上呢？”
“还不是那老鬼造的孽。”另一个妇女道，“当官民事不干，净做些偷人的事。他一纸休书，倒是走得干脆，只是苦了三百这孩子。你说多好的孩子呀？唉！”
“谁说不是呢。”
“这打打也好。”
接着，两人又聊起了打菩萨的事。
两人走后，唐三百又抽了会烟。抽完一包烟，回到堂屋时，小春正在过关。本来这个环节是要到第二天中午才做的，但因为怕被人举报就给提前了。
十二个人分列两边，两两一组抬着六口大刀。小春佝偻着魁梧的身子，在老太太和唐菱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小心踩着刀前进。最后一个环节是钻甑子。小春的腰板太粗了，怎么钻也钻不过。老太太和表姐在甑口，一个抱头一个拉手，使劲往外拽。“快出去！快出去！”菱若也急了，拼命地推她舅妈的屁股。
小春总给这个家带来快乐。
“妈呀疼死我了。”
小春胜利了。
“儿啊万事大吉了。”老太太说。
白胡子先生再次走到桌前。他打了下惊堂木，问道：“东方有木，你收不收？
老太太、唐菱、小春答道：“收！”
“南方有火，你收不收？”
“收！”
“西方有金，你收不收？”
“收！”
“北方有水，你收不收？”
“收！”
“中原有土，你收不收？”
“收！”
“八方八泽的福泽，你收不收？”
“收！”
“天收地收，年收日收时收，八八六十四收。”白胡子先生唱道，“收得金玉满堂屋，燕子春来檐下住……”
下面的众先生敲锣打铰附和跟唱。
“得罪咯！得罪咯！”白胡子先生收尾道。
可唐三百的思绪却始终没能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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