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朱慎往黎阳巡察虽是受钦造司的派遣，但实际出钱出力、铺路造势的都是诸侯孙氏。孙氏统治的津波领跟黎阳领毗邻而居，然而双方却世代交恶，屡燃战火。孙氏援助朱慎的重要条件之一，便是他必须想法摧毁黎阳的坊造业。
要知道，黎阳领虽坐拥南蛮境的富饶物产，但因坊造衰弱而在诸侯领中排名垫底。这固然令孙氏在纷争中占得优势，但也同时意味着，一旦黎阳领弥补上坊造业的短板，那就会飞快蹿升成令周边诸侯如坐针毡的霸道强藩！
站在孙氏立场，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这般的事态发展。
只是黎阳府对津波孙氏戒备极深，直接下手根本做不到，透过钦差朱慎来影响黎阳府的判断是当前孙氏唯一可打的手牌。然而朱慎早与黎阳疏远，倘若想要充分发挥其影响力，就必须树立起相应的权威来。
此前急袭常夏宫以及扰乱坊造司，实际都是朱慎为树立权威而采取的举动。
以黎阳的贫弱坊造力，原本一切顺利的话，在朱慎搬出重蹄的时刻就应该能让黎阳府跟邬氏屈服了。然而谁知道，那辆突然冒出来的狂霸炫酷吊炸天的重机铠车，却彻底粉碎了朱慎跟孙氏精心策划的方案。
铠车不需任何畜力，却能轻易拖拽小山般的巨量物资，这般骇人载重哪怕放到成汤皇领，也是足以列为帝室御宝的神物！朱慎根本不相信，蛮荒如黎阳般的地块儿能造出如此神妙的造物，然而呈现在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接受。
“那绝对不是区区准造能弄出来的造物……”
坊舟客舱里，朱慎双手交握在胸前，手心满是冷汗。
依照钦造司制定的标准，坊师位阶由低到高分别是准造、小造、良造跟上造。虽然外行人大概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小造比准造厉害，上造又比良造高明，然而在钦造司里呆过的朱慎却非常清楚其中的水分有多大——
钦造司审定资格时往往都偏向效忠朝廷的一方，没得派阀支持乃至得罪审核官僚的坊师，那就算实绩再好也晋升无望。
如此腐败的作风当然也引起地方许多抗议，但实际情形近百年来却未有任何改变。地方上的怨念日积月累下来，导致许多坊师也没了配合钦造司审定的兴致，安驻地方埋头造物，结果朝廷也没法准确掌握地方坊师的情形。
好比名义上是准造，但实际却是有着堪比良造的造物实力，像这般的极端情形也并非不可能。朱慎边回忆着那辆闻所未闻的铠车，边怀疑着自己是否真的踢到了铁板？倘若那少监司真有超乎想象的实力，那最坏情况下，他的所有盘算就都得打水漂……
咚咚。
冷不防响起敲门声。
朱慎抬头，见着那受孙氏派遣来辅佐他的眯眯眼文吏，正躬身进来。
“什么事？”
“奉大人命令，卑职稍稍调察了下……”文吏走到近前低声报告着。“那辆铠车是数周前在黎阳突然出现的，当时许多民众都曾目睹其身姿。虽然黎阳府对外宣称那是格物坊的造物，但奇怪的是，在那以前格物坊却并未有大兴土木的动静。”
“没动静？怎么可能没动静？”
朱慎闻言不禁愣了下。
无论何等富庶的领邦，制造重机都是堪称国家项目的大工程，所需动用的巨量的人力物财根本不可瞒得了外界。什么动静都没有就突然冒出一辆惊世骇俗的铠车重机，就常识来说那是不可能事情。
“卑职也觉得奇怪，所以仔细推算了下……”文吏点点头。“如果情报没出差错的话，那辆铠车出现的时间，正好是钦造司决定往黎阳派遣巡监使的那段时间。”
“你是想说……”朱慎眼神猛缩了下。
“那辆铠车，其实并非黎阳所造？”
文吏略有保留的话语刺激着朱慎的思绪。
钦造司要派遣巡监使往黎阳的事并没刻意保密，黎阳府得到情报也不奇怪。假设邬氏提前知晓他要过来找麻烦，因而花重金购置铠车来当压轴对策，可以说合乎逻辑的结论。搞不好，甚至坊造司时登场的雷剑使跟灭法使，也是邬氏特意雇来扮演从者的花招。
就算坊造衰弱，但邬氏再怎么也是统治着广袤疆域的一方诸侯，从配置从者到购置重机，只要邬氏有心就确实能做得到。
“是这样吗，这样也确实说得通……”
考虑到黎阳府跟朝廷向来疏远，再加上被派遣的还是自己，邬氏会做这般激烈的对应也并不难理解。朱慎稍稍安心下来，随即想起文吏刚才的话。
“你说铠车是格物坊造的，就是他们少监司经营的坊组？”
“是的。那位准造除担任黎阳少监司外，似乎还经营着名叫格物坊的坊组。虽然格物坊成立没多久，但名头却似乎相当响亮……”眯眼文吏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
“居然还经营坊组，真有闲心呢。”
听着文吏的讲述，朱慎嘴角扯出扭曲的弧线。
坊组是坊师其安身造物的据点，而官职则多数被视为麻烦，因而像谷辰这般兼任官职跟经营坊组的坊师其实并不少见。只不过朱慎因自家坊组经营不善而早早解散，于是对谷辰生出更甚先前的憎嫌。
“要去格物坊看看吗？”
“唔……”
文吏若无其事般的建议着，朱慎闻言却略沉吟。
铠车确实有可能是黎阳府为牵制己方而准备的手段，但那准造是隐世高手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贸然前往挑衅只会面临不测风险。
朱慎稍稍瞄了旁边文吏一眼。
尽管莽撞挑战和他的谨慎性格不合，然而当前情形却容不得他示弱。挑衅坊造司时已丢了颜面，接下来若再拿不出成绩，那孙氏的支持难保不会动摇。再说坊间其实意外狭小，前江后浪推前浪，新秀崛起也意味着前辈会被踢落舞台。
朱慎只有摧毁黎阳坊造才可得到孙氏供奉的待遇，就算为自己野心，也非得破坏格物坊不可。
“也罢，去看看也罢。”朱慎眯起眼睛，重新坚定起来。
“看本造剥下那厮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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