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那一世的医馆啊!
她记得那时候,医馆本没有名字,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医馆”两个字,后来越来越多染了病的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医馆,御医们这才商量着该给医馆取个名字了。
“叫驱瘟医馆最合适了。”张御医道,一干御医中属他最为活跃。
“我再也不想听到瘟这个字了。”康御医皱眉道。
“那驱疫医馆如何?”张御医继续道。
“拗口。”年过八十,牙齿掉了好几颗的宋御医路过,取下一本最厚的医书,丢下两个字,紧接着又默默地回自己屋子里看书。
老人家说话本就吃力,怎能再取个这么拗口的名字,这不是为难他么?
“那驱……”还驱什么?驱蚊?张御医苦思冥想,想不出来好听的名字。
“不过这驱瘟和驱疫有什么不一样?”康御医问道。
“牙与齿不同,禽与兽不同,鸳与鸯不同,瘟和疫当然也不同。”
张御医摇头晃脑,赵御医从他身旁路过,顺走他一只大包子,“福姑娘一定又忘了吃早饭,我把这个拿给她。”
张御医抬头一看是他,敢怒不敢言,又想到到底是给福丫头吃的,拿走便是了。
纪五福应声而来,神情淡淡,“这是昨日煮好的川乌,赵大人。”
“福姑娘,你来得正好。”赵御医见她出现,笑着把那大包子塞她手里,“来,没吃早饭吧?这是咱们吃剩下的,你快吃。”
月桂县下的这几个村庄是目前食物最紧缺的,御医们每天每顿能分到一个大包子,一碗猪肉粉条——
哪怕那猪肉比粉条还碎还细,不仔细捞都捞不着,但御医们多少还是能吃饱的。
可纪五福就不一样了……她是婢女,每顿只能领到一个馒头,看着也就只有这大包子一半的份量。
小姑娘饿得面黄肌瘦的,看着就心疼!
纪五福摇头,福了福身子,“我不饿,大人们吃吧。”
赵御医总是明着暗着地给她塞食物,一开始她也内心惶恐过,毕竟赵御医年纪都可以当她祖父了!
后来渐渐了解后才知,原来赵御医曾有一全府上下娇宠着长大的孙女,他的孙女有着沉鱼落雁之貌,更是知书识礼,秀外慧中。
只是天妒红颜,那女子在十五岁那一年,失足落了湖,香消玉殒。
最伤心的莫过于赵御医。想他救死扶伤医治了病患无数,到头来却连自己孙女都救不回……
自此,他更是专心钻研医术,脾气也越发古怪,据闻连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都曾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原因竟是那妃子在怀了身孕的期间偷偷节食达一月之久。
可纪五福倒不觉得他有多难相处。
却是因为她长得与他孙女有三分想象的关系。
可她终究不是他的孙女,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她把手里的蓝子放下,正要转身出去——
“我说福丫头,你不想知道瘟和疫的区别嘛?”张御医喊住她。
果然,这句话的吸引力比那大包子更容易留住她,纪五福默不作声地回头走了几步。
他就知道这丫头,素来就喜欢听这种说文解字的富含趣味的话题。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扫过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板,轻咳一声,“你把那包子吃了我就告诉你。”
纪五福面露为难。
“别想太多,丫头,”赵御医乘机把包子塞进她的手里,“吃吧,这是多出来的。”
张御医按了按自己干瘪的肚子,想起赵御医以往的所作所为,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纪五福只得接了过来,小小地斯文地咬了一口,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张御医。
张御医被她这模样萌到了,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将“瘟”与“疫”的区别告诉她,满足她的好奇心。
…
…
“瘟”字,由“疒”与“昷”组成,而“皿”上是一个“囚”字,已经很形象地告诉大家,这种疾病是怎么来的。
(繁体字的“温”是这样的“溫”,所以古时候,皿上面的是“囚”而不是“日”啦。)
“蛊”乃“皿”中“虫”,“昷”乃“皿”中“囚”。
甲骨文中,“昷”字的上半部分“囚”字,是一个“人”有气无力地站着,旁边围绕着四点热气,看起来更像一个“炎”字。而下半部分则画了一个器皿的模样。
所以,“昷”之所以形成,原因之一便是因为温暖与炎热。
温暖,可滋生催生霉菌,所以夏天的食物,比冬天的更容易变馊。
而馊掉的食物,会发臭,会生出蛆子来。所以,“瘟”多数是自身变质原因导致。
那么另一个原因是什么?“皿”上为何是“囚”而不是“人”?
被“囚”住的人,是无法活动,还是不愿意活动?
纪五福想明白了,“所以,平日里一动不动不爱活动的人容易身体变差,对吗?”
张御医颔首:“嗯,这便是“瘟”字的由来。”
纪五福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那疫呢?”
“你先把包子吃完。”这姑娘,一听入迷了就会忘了吃东西,每每让他……莫名很自豪啊。
纪五福三口两口把那包子吃了,赵御医递过来一杯茶,她急着听“疫”字的由来,便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赵御医笑眯了双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珍藏了许久的橘子糖,又递了过去。
纪五福果然看也不看地接过去吃了。
原来是这样啊……想起自己屋子里那本蒙了尘的山海经,他终于找到了成功喂养这个小姑娘的窍门。
疫,由“疒”与“殳”组合而成。
张御医卖了个关子,“丫头,你可知,这个“殳”字又是啥意思?”
纪五福道:“我知道,那是一种竹制的兵器。”
殳以积竹、八觚,长丈二尺,建于兵车。
“这个字其实挺有意思,”反正能治骨瘟的药方写不出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他对这好学的孩子自然便多了两分耐性。
他在纸上写了个“殳”字,“你说,它能组合成什么字?”
纪五福思索片刻,提笔在他的“殳”字下方空白处,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字。
殴,毁,殺,殁。
看着这四个戾气横生又笔画零散的字,张御医本来神采飞扬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久久无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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