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姐姐，那绿光正是从她胸前所佩戴的一枚吊坠中发出。
因为此时天色已暗了大半，他看不太清那小姐姐的脸，但那道绿光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不受控制地好奇地走至窗边。
只是……
越往前走……头越晕……
是怎么回事？
杨小八实在难受，停下来扶着桌沿，伸手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再睁开眼睛时，发现窗外的小姐姐却不见了。
“咦？”他揉揉双眼，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相公……”蓦地，他的身后有女人在说话！
杨小八吓了一大跳，难道是刚才的那个小姐姐进他屋子里来了？他忙转身往后看去，自己的屋子里确实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但却不是方才那位小姐姐。
那是一名妇人，长得一般，虽是他全然陌生的面孔，但却有着与娘亲一样的鹰钩鼻。
他常听村子里头的人背后议论过娘，说娘鼻如鹰钩，两腮无肉，下巴短小，长得刻薄性子又自私……
想到这，一阵极浓的厌恶感从心里升起，他拉下了脸，“你是谁？为何无故闯进我房里？”
“相公，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娘子啊！”妇人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去上工挣了几文钱？怎么还没交上来？”
杨小八早就懵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什么娘子？什么上工？这都什么跟什么？
妇人见他不说话，立马皱起了眉头，把手里的梳子往台上一拍，叉起腰来就骂：“杨小八，你可别告诉我，你的工钱又被你娘拿走了？”
杨小八双眼发直，仍没有说话。
妇人更气了，“我说过你多少回了！现在你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你的所有银子都该给你的娘子，也就是我来保管，你是不是每次都左耳进右耳出，把我的话全然当放屁是吧？啊？当初你跟你娘上我家门来求亲的时候，可是答应过成亲后你会把银子都交给我管，我才答应嫁给你这么个木头呆子！”
“结果现在呢？你每次都把银子给你娘，是，没错，你是得了个孝名，可那孝名除了好听还有什么用？你的老娘只有一个，那你娘子难道就不是也只有我一个吗？你娘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能陪你过一辈子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是真的吗？眼前的这一切？
杨小八无法自行思考，但从眼前的妇人张张合合的嘴里吐出来的话，他已经拼凑出了所有——
他长大了，成亲了，是娘亲自给他选的姑娘，按着娘的喜好而选，却选来了同样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气度狭隘的娘子……
所以，他每天被两个女人变着法子控制，像夹板一般夹在中间，数十年如一日地过着与小时候并没有多大分别的生活……
“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若是到了哪天，你老了中风了，走不动了，你除了求我和我们的孩子还能求谁！谁会在你床边侍候你！你娘吗？我呸！她个老不死的，整天就知道守在门口，等你一进门就把你身上所有钱搜刮走，都不知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贪财到底图什么——是能带进棺材吗！”
“上次你生病，若不是我连夜回娘家凑的银子，今日还有你没你这个人都难说！你那娘倒好，把家里的银子都借给你那秀才表哥上京赶考，哈！真是好笑了，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个表哥才是她儿子，你是捡来的呢！”
“杨小八，你要我说几遍！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你好就是我好，我虽然没识得几个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是你娘子，我所说的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能过好更好的日子，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三叔曾说过一个猴王孙悟空的故事，孙悟空的师父给孙悟空戴上了一个金箍圈，每次他师父只要一念紧箍咒，头上的金箍收紧，孙悟空就会被念得头痛，直痛得遍地打滚——
我都是为你好，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我还会害你吗！
对他来说，娘就是无时无刻戴在头顶上的无形的金箍圈，那两句话就是收紧金箍的咒语……
眼前的妇人仍在横眉冷竖，辱骂他的词儿从她的嘴里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还不带重复的，杨小八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越来越痛苦，突然大喊一声，上前一把将妇人推倒在地，“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是梦，是恶梦！”
他泪流满面地冲了出去。
门才拉开，杨大婶拦在他面前，皱眉，“杨小八，你在里头大吼大叫的做什么？这个时候该是你温书的时候，怎么还没听到你的读书声音？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你就不能自觉一些吗，非得我每天督促着你，踢一下动一下，不踢你就不会动是不是……真是的，有蛇钻进**你都懒得动手拔是不是！”
好恶心，好吵……吵得他胸好闷，想吐……“闭嘴！给我闭嘴！”
杨大婶愣了愣，很快气得全身发抖，“好哇你个杨小八！你这是长大了，会飞了，连你娘都敢吼了！”
她气得眼一阵一阵地花，“你这是对母亲该有的态度吗？礼义廉耻你全都学进屁股里了是吧！”
粗鄙，俗不可耐！杨小八头又痛了些，忍无可忍，“对！我没有礼义廉耻，难道娘你就有吗！你天天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有哪句不是不堪入耳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还能希望我学好？”
他好痛苦，好痛苦……所有的委曲心酸无助难过，积压了近十年，像是要在今晚一次性爆发开来。
杨大婶也痛苦，但她痛苦的是，自己把屎把尿带大的孩子，含辛茹苦呕心沥血栽培的孩子，如今竟像看待仇人一样瞪着她，骂她！
她这些年来的辛苦，就只培养出一个白眼狼来么？心里又痛又气愤，“我还不如打死你！”
她几步冲向角落，拿起常年备在那里的，她亲手做的结实的鸡毛掸子，二话不说就朝杨小八身上招呼去！
杨小八却突然怪笑一声，转身就冲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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