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万无一失，他又再次诊了一遍，口中振振有词，“久咳伤阴，体疲形瘦，脉虚数……”
怎么看，都是肺痿之症没错啊！
他思虑再三，又思虑再三，提起的笔放下，放下后又提起。
不敢落笔写药方。
纪五福也探了探那脉，眉头一紧，道：“确实有蹊跷……余大夫莫急，才过去一刻钟。”
一个时辰为限，还早得很。小心能使万年船，若真是这么简单诊治出来的一个肺疾，这还算什么考验。
余大夫苦笑：“是我无能了。”
陆竞渊道：“老余，别这样想。若不是你在这，我们岂不是更没希望？”
余波也道：“我们都放轻松一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李容昊：“吃炸鸡吗？”
陆竞渊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脑袋，“刚刚才吃完粽子，小少爷你还是先把东西留着吧，提前吃完了可怎么办。”
因着李容昊的童言童语，屋内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几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
唯有纪五福，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病人，没有说话。
余大夫的眼神也没离开过那病人，“纪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纪五福也诚实，“我在想，我要是直接捅他一刀，按刀伤来治算不算。”
余大夫：“……”
“咳咳……”那病人不知是否被纪五福气着了，又是一阵剧烈地咳起来，拱起身子，再次吐出一口痰来。
这回余波总算闪得及时，没有受到波及。
纪五福挑了挑眉，蹲下来盯着他吐出的那口痰看，没想到却有所发现，“余大夫，你快来看看。”
“怎么了？”
纪五福拿出夜明珠来，将地上的痰照得更亮，“你看这口痰，跟一刻钟之前吐的那口，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余大夫也蹲在那口痰旁边，端详了许久，“奇怪……这口痰里根本没有痰块或痰丝……他这是吐了口唾沫？”
“看着像是。”但正常人吐痰，哪有咳了那么久就吐一口唾沫，半丝痰都不带的？
余大夫又看了一会儿，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怎么办！”
他更不敢下笔了！
“再等等吧。”事不过三，纪五福想了想，特地交待道：“大家注意一下别踩到地上的痰，我们等他吐第三口出来看看。”
于是，众人安安静静地围在他的床边，等待病人的第三口痰……
…
…
室内简直静得只怕连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可闻。
但那病人却似乎专门与他们作对似的，别说吐痰了，就连咳嗽都停下来了，渐渐呼吸平稳……
睡着了。
众人：“……”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余波掰着手指上前，“竟敢耍我们！让我来把他揍醒！”
纪五福蓦然低喝：“慢！”
她再次蹲了下来，用夜明珠照亮之前那口痰，“颜色变了！”
“什么？”余大夫连忙凑近观察，看了片刻后难以置信地道：“竟是真的……”
原来的那口唾沫状的白痰，变成了淡淡红色的痰，像是被染上了色似的！
“这是血。”纪五福笃定地道。
“可是，它怎么会变色呢？”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血沫子，不是痰。”纪五福眼眸微闪。
余波道：“咳嗽咳久了，伤了肺，咳出血并不罕见呀。”
“不是肺！”
“不是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纪五福与余大夫，余大夫双眸更是闪闪发亮，尤为激动。
正在此时，床上的人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拱起身子，吐出第三口痰。
与第二口痰一样，无痰块痰丝，全是沫子！
余大夫已心中有数，“这是吐白血！”
纪五福抚掌而笑，“余大夫也看过傅先生的医书？”
天下间，只有医界大能傅先生的医术中提到了人有吐白血一说，然傅先生的医书只有一本，一直流落民间。
前世，在骨瘟爆发后，有人将它献了出来，以图助御医们一臂之力，希望能尽快研究出能克制骨瘟之药方来，还天下一个太平。
可惜，哪怕有了傅先生的医书在手可供钻研，御医们还是没能研究出有效的药。
而终日跟在御医们身边的她，当然也看过那本《傅先生医集》。
难道，前世将此书无偿献出的人，竟是余大夫？
余大夫脸上的惊诧告诉了纪五福答案，“纪姑娘你……你竟也知道傅先生的白血之辩？”
纪五福浅浅一笑，把锅推给远在东离的亲爹，“听我爹提过一次，傅先生真乃神人也。”
余大夫面露激动，“他老人家医术超凡……我幼时曾有幸随过一次他老人家出诊……那是怎样的怪病呀！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印象深刻……”
一老一少忘我地聊了起来，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哦？”纪五福来了兴趣，“不知是什么怪病？”
“鬼胎！”余大夫道，数十年过去了，想起当年那一幕仍心有余悸，“那妇人月事忽断，腹大如斗，以为妊娠，却两年不产……”
纪五福忙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余波忍不住打断道：“后来！灯灭了，时辰到了，药方却还没写出来！我们都冤死在这里，附身到妇人腹中变作鬼胎！”
一看油灯，原来只剩下一刻钟时间了！纪五福讪然摸摸鼻子，“那，先写药方哈。”
余大夫这才坐到桌前，胸有成竹地写下了第一味药。
久病者吐痰皆白沫，实白血也。白沫久置可变红，出于肾也。其直者，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循喉咙，挟舌本。其支者，从肺出络心。
此白沫为血，出自肾脏，那便不能开光治肺的方子了！
既是治肾，那必定少不了熟地、萸肉、山药、牡丹皮、茯苓、泽泻……
再加个麦冬，五味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
最后一个字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床上久咳之人顷刻消失不见，简陋陈旧的桌子消失不见，纸和笔消失不见。
那灯火迅速一闪，眼前一花，众人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身处五花八门墓室之中。
似乎他们一直便是站在原地，没有掉落到什么突如其来裂开的大洞中，更没有出现过什么房间，什么病人。
回响在空气中的，是八门先生难掩惊讶的声音，“你们居然还提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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