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娟秀，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破字老人，我想要测一测，家里欠下的银子何时能还清。”
小娘子轻声细气地道，眉宇间淡淡地笼罩着一抹轻愁。
破字老人道：“只怕没那么快，起码得正月吧。”
欠，也就是时候未到。
小娘子闻言，脸上苦涩更甚，如今才戌月，“这可如何是好……”
因着上一位求测者与那只天降蟢蛛的关系，破字老人眼里的淡淡笑意一直未曾消褪，如今见这小娘子愁眉不展的模样，便干脆对她多说了一些。
“这银子，是因你而借下的吧？”因为心有亏欠，所以才会写了这么个字。
“是。”小娘子面露自责，“也怪我身体不争气，两个月前得了场急病，为了给我治病，相公不但把预备上京赶考的盘缠都花完了，还去借了利子钱……”
那些放利子钱的，可都不是什么良民！
破字老人又道：“正月之前，可让你丈夫出门躲一躲，否则会有一场血光之灾。”
欠，人头上悬着一把镰刀。
“好的，多谢破字老人。”小娘子掏出十个铜板，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站了起来正欲离去。
破字老人叫住她，“对了，你是不是已有一儿子？”
小娘子不明所以，“是的。”
“‘欠’添水为‘次’，加土为‘坎’，坎为中男，只怕如今你腹中已怀着二小子，”破字老人笑了笑，“这是个会给你们带来福气的机灵小子，待他出生，一切苦尽甘来，不必担忧。”
小娘子眉宇间愁云散了些，再次福了福身子，“多谢破字老人。”
小娘子前脚才离开，空凳子上便迫不及待地落下了一位肚子微凸的妇人！
那妇人肤色黝黑，相貌平平，长了一双刻薄的三角眼，颧骨略凸还长了大龅牙，生了一副虎背熊腰还高高挽起了衣袖，看起来要多粗鲁就有多粗鲁，与上一位斯文有加的小娘子简直是天渊之别。
众人暗地里纷纷倒抽一口气！
这黑妇人怎地这般恬不知耻！如果遇上不请自来的客人，破字老人极有可能大发雷霆，掉头就走！
围观者纷纷紧张地往破字老人脸上一看，果然，本就不怒而威的老人如今更是不悦地深深皱起了眉！
“这妇人是疯了吧……”帷帽女子身边的人用深切的鄙夷语气说了一句。
“这不也正常？”帷帽女子道，她就知道，这些人又不蠢，怎可能不抢？
早知道她也抢一个，反正凳子空着，谁坐上去谁就赢了，还装什么假正经。
“姑娘你有所不知，”那人又道，“破字老人有一次曾说过，这破字啊，可不能强破、硬破，逼着别人破出来的字可没有好结果。”
所以大家都不争不抢，静等破字老人点人，点到自己了那自然是喜事，若真点不到自己也没关系，围在一旁看破字老人破字也是件美事。
要是明知与破字老人没有缘分还硬逼着老人给自己破字，得了个凄凉的下场倒还不如不破呢！
那黑妇人满眼的算计，看着就是个平日里没少占别人便宜的，才会想着连破字老人都坑！只可惜到底孤陋寡闻了些，只听过破字老人的盛名，却不曾知道破字老人曾说过不能强破的那番话，才会这么无知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硬破没有好结果？帷帽女子不以为然，将注意力放回那场中的黑妇人与破字老人身上去。
“喂，破字老人，也帮我测一测吧！”
那黑妇人对身旁一众咄咄逼人的眼光毫无所觉般，未等破字老人回应，又兴冲冲地抓起笔蘸了浓墨刷刷刷地写了个“男”字，用充满期待的炙热眼神紧紧盯着破字老人。
破字老人抿紧了唇，同样紧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许久，他唇角带出一个淡淡的嘲讽的笑，“所测何事？”
黑妇人闻言，心里又是阵阵沾沾自喜，她就知道破字老人不会当场给她这个孕妇难堪的！欺负孕妇可不是个好名声不是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出门逛集市，这个门真是出对了。
破字老人一字难求，竟也被她求上了，照这运气看来，这胎一定是个茨菇椗！呵呵呵……
不过，还是让破字老人看一看，更稳妥些。
她摸了摸已经四个多月的肚子，到底有些忐忑地舔了舔唇，“测我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
…
破字老人垂眸盯着纸上那个“男”字，陷入了沉思。
男，可拆为“田”与“力”，或者“十”“口”“力”。
凭这个字，起码能推得出三个结论来。
第一，此人家中贫寒，且极度重男轻女。
第二，此人家中起码有十口人。
第三，这妇人手上沾过血。从“力”字可以看出，上头的那一点并没有出头，写成了“刀”字，而且因为那妇人手上不知在何处沾上了脂粉的缘故，手按着纸写字的时候有个红印子留在了上面，正正落在“刀”字的刀刃旁。
添了几分血光，也添了几分女子娇气。
是以，此字似“男”，而非“男”。再加上今日为丁卯日，阴日也。此时为酉时，酉乃阴金，阴日阴时写“男”字，是男孩的几率非常渺茫。
接下来再看，那黑妇人写“男”字时下笔十分用力，力透纸破，不用抽起那张来，他都能知道那浓墨必定已经渗透到下面的那张纸上了。
写得这么用力，表明了她有一股志在必得之意，这一胎想要生男孩的心很强烈。
然而，她腹中这一胎，十之八九仍然是个女孩。
“田”乃土也，厚德载物，却也最是藏污纳垢。她写的“田”下无“力”却有“刀”，而刀上必定有血……
只怕她前面生的那些女儿，要么用被子捂死了，就是用开水烫死了，更甚至直接活埋在了地里……
充当肥料了吧。
若他告诉眼前的妇人，这一胎依然是女孩，只怕未等生下来，她便一碗堕胎药下去直接了当……毕竟破字老人解的字，从不出错。
若他撒谎骗她，此胎为男，此妇人定必四处炫耀显摆。待孩子出生后发现又是女娃，这妇人又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当场迁怒摔死那初生的婴儿。
这等龌蹉事，他实在见得太多了。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蓦然从人群的外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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