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悲痛欲绝的妇人声音在床边响起，“莲儿啊，你……你可还有何遗愿？”
“杨大哥，杨大哥……”莲儿双眼渐渐失神，但口中只不断地轻喃着一个名字，杨元宝，杨元宝，杨元宝。
那妇人哭得不能自己，“莲儿，你大声些，告诉娘，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莲儿双眼忽地迸射出异样的光彩，“让杨大哥……把我的骨头……”
顿了顿，死灰一样的脸上，竟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一抹幸福：“制成、制成骨雕……”
在我死后，请让杨大哥将我的骨头制成骨雕，永远陪着他。
纪五福睁开眼，看着那披头散发陷入痴狂的杨元宝，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抱着那莲儿的头骨，走到杨元宝面前，将头骨递过去给他，轻声道：“按她说的去做吧。”
杨元宝正被杨大婶压在地上打得灰头土脸，闻言倏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
不止他，杨大婶杨小八也纷纷一愣。
空气突然安静。
纪五福便再次道：“既是她的遗愿，你就按她所说的，将她制成骨雕吧。”
顿了顿又衷心地道：“那必定是世上最美的。”
杨元宝浑身重重地一震，喉咙一紧，“最……最美的？”
“嗯。”纪五福肯定道，“最美的。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比她更美。”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活着的方式呢？
从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就已经学会将骨头磨成针或制成刀以及其他更多用途。
而骨雕，顾名思义则是以骨骼作为原料的雕刻技艺。骨雕多数取牛骨，驼骨为原料，最常见的有骨筒、骨梳、骨匕，骨笄等，无一不玲珑剔透，精巧之极。
更有招财纳福，辟邪保平安的吉祥意义。
这些，杨元宝当然知道。只是，“怎能用人骨……”
怎能用人骨制骨雕？还是自己心爱人儿的骨头。
一刀一刀，刻在她的骨头上，那会是怎样的疼？
只要一想起，他的心就痛得阵阵紧缩。莲儿，你好狠的心，竟留下这样痛不欲生的难题与我。
纪五福像个残忍的不近人情的刽子手，淡淡地强调道：“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那不是别人，是他心爱之人。而他亦不是别人，是她深爱、仰慕、信赖之人。
她爱他，而他也爱她，你情我愿，他们并没有犯着谁，所以又有何不可？
杨元宝久久不语。
纪五福轻咳一声，再次拿出碎银，“杨大婶，压压惊。”
杨大婶理了理乱得跟鸡窝似的头发，笑得婉约，“又让纪姑娘见笑了。”
说罢收下银子，带着杨小八，愤然离去。
一路上仍喋喋不休，“都叫你别整天往这边跑，你看清了没有？看清了没有？你这三叔就是个疯子，你要是再往这边跑，你也迟早有一天变成疯子！他就是个大疯子，你就是个小疯子！”
“到了那一步，书也念不下去，整天抱着木头，不对，是抱着骨头！呸！晦气！浑浑噩噩，三餐不继，杨小八，别说中秀才了，就是传宗接代都是个问题！”
“不会有人嫁给你！像你三叔一样！你爹生前就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唯有读书高！杨小八，你若是再不认真读书，我让你三叔也把你做成骨雕！”
…
…
杨大婶拉着不断抽泣的杨小八渐行渐远，直至院中恢复平静。
嗯，总算可以正式谈交易了。
纪五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给自己捶了捶腿，“杨大师，你若害怕，我可分你一串雷击木佛珠。”
自纪五福说出那一句“按她说的去做吧”后，如当头棒喝，杨元宝的神智早就清醒了大半。
如今又听她这样说，不由得苦笑着摇头，“我怎会害怕，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算吓我一吓也是不愿意的，又怎会害我。”
见他仍是一脸缅怀之色，纪五福好奇道：“不知那位莲儿姑娘，是为何去世？”
杨元宝眼里浮现痛色，“急病，暴毙……”
他虽技艺超群，但性格孤僻，根本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与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同流合污，因为他觉得，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无价的！
因此，他其实穷得叮当响……
何况，他与莲儿年纪相差了十五岁，他不想耽搁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的大好年华，是以从来对莲儿是不假辞色，百般刁难，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可那傻姑娘偏生不管不顾一心一意对他，久而久之，他被打动，正欲上门提亲……
而她，偏偏这个时候得了急病！
杨元宝闭了闭眼，莲儿已经走了一月有余，但他每当回忆起昔日佳人的一颦一笑，仍觉心痛难忍。
方才，眼前这位姑娘说，莲儿……定必是此世间最美的……莲儿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看来是有缘无分，节哀。”纪五福道。
是啊，有缘无分……杨元宝将喉间甜意咽下，不再深想，“这位姑娘……姓纪？”
方才一片混乱中，依稀听他大嫂喊她纪姑娘？
“正是。”纪五福道。
“有多少木料？做多少东西？”杨元宝忽地又道。
纪五福心下一喜，他这是接单了！迅速在心里合计合计，爹娘各一串，李容昊一串，武强平日里帮她甚多，加上他也是做拾骨匠这一行当，阴气太盛，她理应也送他一串……
“先做八串佛珠，四枚木印，其他的我还没想到。”纪五福道，打算多预留几串，有备无患。
杨元宝神情惊讶，“姑娘年纪轻轻，手上竟有这么多雷击枣木？”
纪五福笑了笑，“机缘巧合罢了。”又掏出一锭足十两的银子，“这是定金。”
杨元宝将银子推了推，“纪姑娘方才一席话如当头棒喝，令杨某得以摆脱心中魔障，又怎能再收纪姑娘银子。”
纪五福嘴角抽了抽。
又要开始这种“你收下”“我不收”“你一定要收”“我真的不能收”“你不收我无法心安”“我若收了也无法心安”的无穷无尽客套话了么？
纪五福难受地蹙起眉头，又将银子推了过去，道：“可是我银子多，不花不舒服。”
杨元宝：“……”
久久插不上话的武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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