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不是个蠢人，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立场？更又怎会……故意来自己面前说这些事情？
楚婳脚底生寒，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
贤王，难道是希望淑妃能够认下这罪？
但夜璃宸会是这样的人吗？楚婳手指悄然僵硬，面上却仿佛被他的话说动，“的确，她的嫌疑很大。可惜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巧云死了，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信任的人……”
“怎么没有？”夜璃宸忽然道。
楚婳抬起头，目露疑惑。
夜璃宸对上她的目光，表情忽然有些古怪，就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触及他的底线一般。
他慌忙侧过头，颈线拉长，像一把倾斜的刀刃。他瘦了，楚婳突然发现，他瘦得厉害，若不是那张脸春风和煦，实是会让人惊骇于那锁骨上薄薄一层皮。
楚婳怔了一下。
夜璃宸笑了声，又恢复如常，“总会找到的，也不急于一时。如今还是先照顾太后大事。”
他没有久留，楚婳却心里止不住冒出几分怪异，总想说些什么。
一个贤德温良的人，不可能会突然改变自己的脾性，许是她草木皆兵了。毕竟，如今宫中藏有北狄奸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淑妃所作所为也的确很是可疑……
当诸多疑点聚在一起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答案的时候，那最冒头的那个人，必然会陷入人们的惯性思维之中。
这无可厚非。
楚婳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回了慈安宫。
珐琅彩矮香炉在桌面上摇曳青烟，烟丝后朦胧一片，宫女垂眉俯首移来凭几、茶案，摆下棋盘，动作熟练，行云流水，不起半分波澜。
许嬷嬷近来心情渐好，如弥勒佛那般半跌坐着叠棋子，靠窗吃了两杯茶，昏昏欲睡。
她也老了。
楚婳给她盖上披风，叫人小心翼翼扶到外间床上休息，突然听到两声鸟叫。
这时节鸟雀南飞，天空多是阴沉沉的，像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盖子，这鸟儿来得稀奇，楚婳突然有了点莫名其妙的预感，怔怔地愣了。
“姑娘。”侍女来到身边，低头同她说话，“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楚婳回神，望着远空孤飞的翩鸟，默了片刻，“我知道了，谢谢。”
侍女低头，默默下去准备。
秋日冰霜过境的时候，太后一觉睡到黄昏，楚婳悉心侯在床前，忙叫人拿药过来。太后昏昏沉沉，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孙儿孙女们，口中喃喃有声。
楚婳心道时间不多，忍痛下来，冷静让下人去给皇帝传话。
信王、庆王谁都好，哪怕是端王，宫里现有的皇子都快些过来。
下人领命，不多时，先到的却是德妃跟贤王。再次见面，德妃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夜璃宸担忧地靠在床边低声说话。
楚婳让人点了熏香，太后略明白了些，抬头看见贤王，又笑起来，“宸儿啊，好孩子……”
德妃眼圈微红，背过身去，用帕子擦着眼眶，仿佛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得太快，太冷。
很快，皇帝也到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带了庆王、信王跟端王三任。
夜璃渊被太监搀扶着，脸色苍白，薄唇微抿，在屏风外推开太监，站直了身走进去，一如慢条斯理的猛虎，气严肃正，丝毫看不出来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楚婳抬起头，看了眼他寡淡失色的面容，仿佛遭受重大打击心灰意冷，却还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下一哂。
他才来到床边，太后就禁不住笑了
诸皇子中，最让她满意的是夜璃宸。但若论最让她关心的，无疑便是夜璃渊。
岳文帝轻声道：“母后，儿子带着孙儿们来看您了。您瞧，这是宸儿、渊儿他们，母后，您看得见吗？”
“看得见，看得见，好清楚呢。”太后环视一圈，甚至还能数出有谁不在这里，“小九，六儿，小八也不在？还有……还有老二。”
荣王，夜璃禹。
他是个大逆不道的皇子，然而临到终点，太后却什么都不计较了。她喃喃的，口中叹道：“可惜了这孩子。”
岳文帝只不说话，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事发突然，楚婳只觉在场众人都是神情凝重，而且夜璃渊跟庆王、信王一同来此，而贤王却跟着德妃，总让她有几分不对劲。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太后又道：“别守着了，都下去吧，下回，把孙媳妇们都带过来，叫哀家好好瞧瞧。”
太后说完就闭上了眼，那慈和温柔的面孔染就夕沉的衰败，岳文帝没说什么，他起身看了眼楚婳，带人走了出去。
楚婳眼观鼻鼻观心，但很快觉察不对。
夜璃渊没有走。
他站在床前，认真审视着太后的面容，许久许久后，才道：“皇祖母若不是被人所惊，当能有多少时间？”
楚婳明白他的意思，正因为明白，所以拳头才不自觉握紧，“若以我的能力，保她十年不在话下。”
有系统的扫描，她每日入宫来看一眼太后，就能将肉眼看不见的微末病原掐死在萌芽中。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是马后炮。
“先前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忽略了很多事情。”夜璃渊声音嘶哑，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皇祖母会再醒来吗？”
他对亲情其实向来淡薄，可太后不一样。太后在他跟楚婳的婚事上，曾竭尽心力为他挽留，几次三番暗示他抓紧眼前人……是他自己眼高于顶，偏执狭隘，自以为明白一切，实际上却被人耍得团团转。
太后最先看透楚婳，她明白楚婳是个好姑娘，所以总是暗中庇护着她。
夜璃渊想到这里，心口闷得发疼。
门外一直没有动静，或许是皇帝特意给了他们相处时间。楚婳心中隐约猜中皇帝的打算，但却不置可否。
少顷，夜璃渊将手指按在眉心，“姜嬷嬷被抓了。”
楚婳手指一颤，“什么？”
在淑妃宫中，姜嬷嬷是唯一对他真心的人。但这个人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
她是夜璃渊的奶娘，但淑妃必然不会告诉她夜璃渊的身世，她为什么会被抓？
倏地，楚婳想到了几日前同贤王夜璃宸的对话。
心口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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