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世宜只觉得福气两个字，重如泰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司马淳永远是这样的，仿佛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每一句话，你都得在心里好生掂量，可是她对你又是极度信任的，让你在前朝能大刀阔斧，她从不会质问你的初衷和做事的理由，像极了对你十分放心的君主，等你真心为她效忠时又会发现你完全活在了她的监视下。
这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司马淳伸出手，华丽的宫装在她行动间褶皱起落，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她身上仍然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熏香。
“喝喝看，这是平阳郡的酒，名曰胜屠。”
华世宜抬眸，就见那玉色酒杯被司马淳轻轻捻着，岑湘垂眸从雕刻着牡丹纹样的白瓷酒壶中倒出，酒香入鼻尖，醇厚绵长，隐隐有辣味。
“战场上的酒，素来刚猛，正如男儿，这酒我窖藏多年，今日拿出来，与你一品。”司马淳亲自将酒杯递到华世宜面前。
华世宜垂首接过。
“臣不太会喝酒，恐在御前失了分寸。”
“我不怪你，喝吧。”
华世宜没再说话，舔了舔舌头，将酒抿入口中，只这么一小点，呛地她眼泪花直冒，然后，她就将那口酒吐在了宫人递过来的帕子上。
“这酒是平阳郡的百姓为了纪念当年死去的战士所酿，为了牢记当年的事情，我的父皇每年都会让宫中酿制此酒，你喝的，正是我父皇亲手所酿。”
华世宜静静等待着司马淳接下去的话。
“我们大楚亏欠燕家太多，甘家已经无人，想弥补也弥补不了多少，燕驰这个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好照顾他。”
来了！终于来了，铺垫了这么多，她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华世宜空咽口水，一句谢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臣不懂陛下的意思。”华世宜抱着一丝侥幸，低声说道。
司马淳却喝了一口酒之后，拍了拍她的手，“人活一世，都有自己的无奈，我也是，你也是，咱们都没得选，年后我会让燕驰接管盛京的兵权，我希望你们夫妇能为我守住盛京，为太子，守住。”
华世宜突然觉得心口憋闷窒息，“臣愿意尽力一试，但是臣的婚事……”
司马淳突然一个用力，将华世宜的手捏地生疼，让她接下去的话也吞入口中，不再说出。
眼前的女孩，倔强地像极了受困的小兽，一双眼睛明亮透彻，倒映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曾几何时，她也在这珠镜殿，对着父亲说，我不愿意。
到最后呢？她根本没得选择。
原本，她也应该叫她一声弟妹的，只是她太像自己了。
华世宜看着她的脸，身体里叫嚣着抗拒之语，她倔强地不看司马淳。
“没有但是，你是朕信赖之人，朕将这盛京都交付给了你，往后你还要替朕好好治理这个江山社稷，还我一个清明盛世，这不是你考女官时，写的话么？忘了？”
华世宜牙齿咬着下唇，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有了血腥味。
“臣没有忘。”
“那你明白我的用意了么？”
所有的话语，都在司马淳默然的视线中，变得不再重要，她低头看着腰上挂着的香囊。想起卫卿的话，他让她等着他，是不是也料到了在他不在的时候，陛下会突然做此决定？他让她放心，华世宜这样一想，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臣……明白了。”这一句话，竟然使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
司马淳见她妥协，这才放开了她的手，“好好干，你会比你啊翁，走得更长久。”
司马淳是什么时候走的，华世宜已经忘了，她原本以为，两家联姻的事情，司马淳会拖一拖，至少姐姐才刚订亲她就急匆匆为她指派婚事，朝臣必会议论纷纷的。
她没有立刻离开皇宫，反而在珠镜殿内跪坐了一会，等思绪清澈，才站起身。
可是因为跪坐太久，身子一个踉跄栽倒在了一旁，还好时素蓉及时拉住了她，“大人小心。”
华世宜看了她一眼，撑在她手臂上站了起来，“这事情你知道么？”
时素蓉还是一副冰冷模样，“素蓉不敢揣测圣意。”
好一句不敢揣测圣意，就算她真的知道，难道就会提前告知自己么？
华世宜凉薄一笑，时素蓉看了她一眼，“大人，回府吧。”
“时尚言与我相交时间虽短，但我却有一事很想问一问你。”
“大人请说。”
华世宜看着她，目光一瞬，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如果当初，周家并未参与谢家一案，而你却要被陛下指婚给另一个男子，你会怎么选呢？”
时素蓉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多年来的宫廷生活，让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刻入了骨髓，已经没了真正的自己。
“大人恕罪，我从不打比方。”
华世宜不介意她给出的这个答案，她只是叹了口气道：“也许说出来你不信，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搏一搏。”
她并不指望时素蓉会回答自己，等走出珠镜殿门口，打算按照宫道出宫时，她听到了时素蓉的回答。
“我……”
华世宜停住了脚步。
“请您尽力一试吧，我当初不曾做到的，我希望您，可以做到。”
华世宜突然无声地笑了，随后继续朝前走去。
时素蓉站在宫门口看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落了泪，多久了？她又一次品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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