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儿子虽不十分出色，也还平平过得。可舒闻的恁个侄儿，没了舒闻小命怕就保不住了。因尔，尚仲贤听得舒闻的话，眉梢处有抹淡笑一闪而过，紧接着蹙了眉头，“是啊，我也为这些事犯愁。内廷还要好些，可我的内府，哎……”尚仲贤摇头深叹，“内官可知道，叶参已将木料恁桩事给查得七七八八了。陛下早晚是要问起的，我都不知要怎么回话才好。”
“甚么，叶参把这桩子事捅了出来！”舒闻狞狰了脸色叫道：“恁一项里边，他拿的可是大头！他怎么敢，怎么敢……”舒闻气得睦喘气。尚仲贤叹息道：“咱们又能怎么办。账是咱们报上去的，户部只管拨钱。明面上一点都不和叶参相干的。”
舒
闻黑沉着脸，指头粗短，掌心肥腻的肉掌紧攥了直来，活似一个肉包，“尚大人手里难道就没有一点要挟他的凭证？”
尚仲贤苦笑道：“凭证？甚么凭证？真要拿了出来，你我还能跑得掉？况且说，叶参也不是傻子，他自然了也是留了一手的。”
“恁就由他去么！”舒闻怒声道。
尚仲贤满目愁苦色，闷坐无言。
舒闻沉默了好半晌，皱着一张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大人想一想，这些年咱们清除掉的绊脚石还少么！”
尚仲贤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叶参可是堂堂三品尚书……”
舒闻冷笑打断，“尚大人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吧。区区一个三品又怎样，三殿下在时就算是宗室勋贵，只要拦了咱们的路，一律都不放过的。”
“是啊。”尚仲贤涩笑道：“内相也说三殿下在时，可现如今慢说三殿下不在了。就是陛下恁是一心要黜免了咱们。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依你的意思，就任由叶参把咱们的老底全抖出来？”舒闻一对扫把眉的眉梢好似挑了一挑，很是鄙夷地道：“尚大人可别忘了，叶参对咱们可谓是了若指掌。介时把底都抖尽了，你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么？”
“了不起罢官免职。”尚仲贤毫不在乎地道：“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求甚么呢。陛下是个仁厚的，断不会为了几个钱就要了我的老命。无官一身轻，回乡种种田读读书倒也清闲。”
尚仲贤不在乎丢了官位，可舒闻却不能随便弃了宦者令的位置，至少不能被罢免。然尚仲贤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无话可劝了，冷笑了声，“既然尚大人不愿若事，恁这件事咱家就只得独个儿办了。羽林卫里的恁个……”
舒闻刚开了头，尚仲贤便阻道：“内相大人，我即不参于其中，这样机密之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来尚大人真是被吓破了胆。”舒闻不屑地扫了尚仲贤，立了起身，“咱家再说下去，倒是为难大人了。咱们只愿大人能逢凶化吉。”说完，拂袖而去。
尚仲贤领着儿子，直送出了垂花门方回。
尚君成别的本事没有，却胜在有自知之明。父亲倘或真从内府总管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莫说是被罢官，就算是正常致仕，自己的仕途就算是走到了头。不过他们父子相知甚深，他知道父亲这么做一定是有原故的，绝不是舒闻所想的甚么胆小。因此，父子回至书房，他才问道：“父亲，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尚仲贤清癯的面容挑了抹笑，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冉襄听完了叶参、冉哲的奏报，大座钟“铛铛”地连敲了十几下，冉襄挪了挪在龙椅上坐僵了的身子，问道：“甚么时侯了？”
内侍回道：“已是午正。”
冉襄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道：“都这个时辰了。叶卿家也不用回去了，等会朕还要和你商量海塘诸事。”说着又向长子道：“你也有日子没见你母妃了，今朝就陪你母妃用午膳吧。”
冉哲心头大喜，父皇之先一心想求个嫡子，现如今且是希望侧妃娘娘生下身份尊贵的皇子。自己虽是长子，到底是庶出，母妃又不大得宠，故尔父皇对自己向来不冷不淡。然在父皇跟前办了几日差，尽管自己多是立在一侧做摆设，至少父皇眼中有了自己。连带着对母妃都看的重了一些。
现下甚至还亲口让自己去陪母妃用午膳，这在先前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故此，他欢喜得嗓音都不禁有些发抖了，“儿臣告退。”
冉襄听了一早的数目字，脑瓜子裂开似的痛，没力气应付他们，只挥了挥手扶着内府的胳膊，抬脚走了。
端木芬从凝云阁出来就直奔绾吟宫，将上半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陆萱。
这些日子事情不断，陆萱表面上诸事都不过问，实则没少费心。不过，汤汤水滋补的好，脸色倒比先时更好看，身形较之刚才生产完稍瘦了些，却比怀孕之前丰腴了许多，显得珠圆玉润的，越发衬得眉目温婉。听完端木芬的话，淡淡一笑，“她为赵家也谓是机关算尽了。可惜啊，这么个聪明人聪明劲却用错了地方。”
端木芬眸带不解地看向她，不用问，陆萱便笑着解释道：“你有没有过这么一句，眼界决定境界。令如只在乎赵家一姓的荣辱兴衰，而我关心的却是天下兴亡。”说到这一句，她眸光闪亮，端木芬看得有些发痴，过一会，才喃喃道：“天下兴亡？”
“是，天下兴亡！”陆萱肃声道：“令如想不通我甚么要和父亲做对，她总觉着我是记恨父亲薄情，害死了母亲、弟弟。所以她才会说我往后要倚仰娘家的地方多了，何苦为了陈年旧事断了自己的生路。可对我而言，父亲是……”陆萱本想说“我”话到嘴边觉着不妥，硬改成了，“陛下施行新政最大的阻力。”
可端木芬还是听出了恁个“我”字，眸中的震愕一闪而过。
陆萱看在眼里，索性直言，“不错，我有满怀的抱负大志。我要的不是一人一族的荣辱，而是大周的盛世太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件事，女人也可以做到！”她声音不大，却是语气慨然。
端木芬对陆萱的心思是知道一些的，可听她说这四句感慨激昂的话，面上仍是布满震愕，好半晌回不过神。此时，外边内侍高声传禀，“陛下驾到。”
姑嫂二人各自敛了面上的雄心勃勃和震惊诧愕，起身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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