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帝为了躲清静，避至玄妙观清修，无诏不得擅入。可是他躲得开人，却避不开雪片也似的奏疏。还有冉襄一点眼色都没有，每日往山前门求见。天统帝不胜其扰，终于动了气，把冉襄痛骂了一顿。不想，冉襄仍旧不改，依然是每日过来立在山门前，兼之说出的话毫无避忌，天统帝一怒之下，免了他的爵位，只让他做个闲散宗室。责令他在家闭门思过！
这日陆渊往玄妙观奏议北疆事宜--经过旧年一战，西羌和鞑靼都老实了，才过了中秋了就谴使来议朝贺的事。又请求上朝开放商埠。
玄妙观东边大客院的静室内，兽香袅袅，纱帘半垂，天统帝跏趺坐在蒲团上，五心向天的打坐。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是一个硕大的“静“字。圆润通和，其淳古处直如篆隶，一望便知是天统帝亲笔。
屋内外的内侍、臣工连大声喘气吉都不敢，只有陆渊将拟准的条程一款款告诉给天统帝，他还未说完，天统帝就止道：“你办事情，朕向来是放心的。只照你的条程办理就是了。“
陆渊应了个是便要告退，却被天统帝住，“陆卿，这些琐事让底下人忙去。你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是。“陆渊身应答，随他而来的几个阁臣且退了出去。
一时间静室中只剩了君臣二人，天统帝合着眼，沉默良久，忽地一声长叹，问道：“陆卿，你可怨不怨朕？“
陆渊从容回禀，“臣无可怨。“
“你啊！“天统帝手指着陆渊叹了一叹，“一根肠子通到底，也梗直得太过了。朕想等你给个台阶下，等得眼都直了。“
陆渊怔怔地望向天统帝，一脸的迷惑不解。
“前些日子朕一时气头上，免了老二的爵位。心里以为，过得几日你自然来讨情，谁想一等半月你一点声音都没有。倒是老三恁边，吵嚷着要朕把老二贬为庶人。“天统帝自蒲团起身，拈了三柱香，在老祖像前拜了三拜，才笑向陆渊道：“你也不信教，也不清修，怎么凡事比朕还看得开。倒真是去留无意，宠辱不惊。“
陆渊跟在天统帝身后淡淡一笑，“陛下是天子，亦是父亲。如何教导儿子是陛下家事，臣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多做置哙。“
“你这话糊涂！“天统帝板起了脸，在罗汉榻上坐了，“你我之间若搁在民间，恁是通家世交之好。况且就算老二媳妇不在了，你我也还是亲家，人家说女婿当半子，他有了不是，你说句话又有甚么不可以的。“
陆渊缓缓道：“既然陛下这说么，臣就直言了。二殿下爱护兄弟立心是好的。可他如此违逆君父，岂是为臣子之道？所以，陛下教训教训他也是该当的。“
天统帝瞥了他一眼，接着：“只是朕这教训也太过了是不是？你真正是谨慎得太过了，你我之间名虽君臣，情若手足，有甚么话你直说便是了。“
其实天统帝真正想问的是如何处置冉裕，偏偏陆渊嘴严，这么些日子了，他竟当没有这回事一样。无奈之下，天统帝只好先开口了，“唉，这些个小子，有一个似蒙小子，朕也省些心。陆卿啊，朕也是没办法了，又不得人问。少不得还是要劳烦你。“
虽说从东宫掘出了人偶，可是太子口口声声喊冤枉，想凭一个人偶就定了太子的死罪，实在是有些牵强。而且冉裕做太子多年，在朝野上颇有仁恕宽德之名，自己若贸贸然处死了他，只怕招天下臣民议论。可若留下他，也要有个罪名，总不能无端端的废太子吧！
早在天统帝留下自己，陆渊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听得天统帝的话，连道惶恐，又慨叹道：“人家的儿子看着都好。陛下只说三郎好，却不知他淘气处，比世人都精乖荒唐！不用远说，旧年他从瓦肆里弄了个女倡回来。臣待要教训，上有老母拦着，中间又有媳妇哭死哭活，终究连骂他两句都不能。因此上，把他纵得是无法无天，臣也没法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闹去。“
“这都是小节，少年人谁不是这样过来。如今我瞧着他就很好，也上进。不似朕恁几个不肖子，尽捅大漏子！“天统帝说着叹息道：“皇后和朕是少年结发，朕本不想多做追究，可她，唉……逝者已矣，也就不提了。然而四郎，所为知子莫若父，他的秉性，朕是知道的。这件事多半是陈道三在后边掇弄哄骗的。可气他恁样糊涂，闹到这份上，朕就是想保也难开口。不然朕又何必躲到这里来。“
陆渊深知天统帝性多疑，好虚名，又擅变，极少能有甚么准主意。他这会说这样的话，恁就是想留下冉裕，搏个慈父仁君的名声，但又不想复立太子，毕竟一废一立有损他的圣明。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渊深叹道：“好比三郎，莫看臣打他打得狠，心疼他一点不比他祖母、母亲少。只是臣要为陆家着想，实在由不得自己。“
天统帝被说到了心坎上，不迭地点头，“不错不错。朕即是父亲也是君王，不能只护着他们，总要给天下臣们一个交待……“
“所以。“陆渊接着道：“四殿下的事情，陛下只照朝廷法度办理就是了。“
天统帝怔了好半晌，也没理解陆渊的意思，最终还是问道：“陆卿的意思是？“
“二殿下一直在山门外替四殿下喊冤，陛下不防将此事交给他去彻查。二殿下为人公正，定会给天下一个是非曲直。“
天统思忖了好一会，叹息道：“朕实在是不信四郎会生出恁样狠毒的心思来！“
“臣也不信！“陆渊顺着天统帝的话道：“四殿下性子虽有犟，本性到底仁德，况且年岁尚小，说句大不敬的话，咒害父君这样的事，他未有胆去做！“
听到这话，天统帝满足了，“是啊，在朕心中他都还是个孩子。训他罚他都是为他好！只是闹到了这份上，也只好依照国法办理了。“就着，叫舒闻准备笔黑，都不用想随手写下一份诏令，盖上皇帝之宝，交于陆渊，“老二办差的经验少，耳根子又软，还要你多帮衬一些才是。“
老二是个认死理，倘或查来查去反倒坐实了老四的罪名，自己这个慈父可就做不成了。
陆渊双手接下诏令，弯下的腰身恭敬有礼，“陛下放心，臣自当尽心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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