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扶岳代兰回屋歪下,又奉了盅绿豆汤,劝道:“红菱病了大半年,咱们官人焦心也难免,少夫人别太往心里去了。”
岳代兰眉梢一挑,冷声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为着他的一句两句话,就怎么着?”她话虽是这么说,嘴角的苦涩却掩都掩不住。
润娘看在眼里,替岳代兰打着扇子,叹声道:“少夫人又何苦说这样的气话。到底是夫妻,还有一辈子要过呢,就是现下有些个不对付,过些日子也就好了。”正说着,小养娘走进来,“杏仁牛乳羹已湃的凉了,厨里叫问一问,夫人是这会用,还是晚些再用?”
岳代兰还开口,润娘打发道:“这会端来吧。”
小养娘应了声,才要退出去,润娘又叫住她,道:“拿了恁个瓜棱荷盖的盅子,给姨娘送些去。”
“你呀,倒是会做我的主!”岳代兰瞅着小养娘退了出去,才润娘面上一横,“恁好的东西,你开口就给她送去,人也未必承咱们的情。”
润娘道:“她承不承情是她的事,咱们尽了心,也不怕人再嚼舌头根子。就是大官人,便是这会气不顺,时日久了,自然知道夫人的心。”她一面说,一面给岳代兰勺了碗杏仁牛乳羹。
岳代兰因道:“左右没人,你也坐下来吃一盅凉快凉快。”润娘也不虚辞,往旁边鼓凳上坐了,才吃了没两口,外边养娘禀道:“史姆姆来了。”
因天气暑热,平二娘在值房里随便用过晌午饭,懒待家去,便取了把大蒲扇,往里间的竹榻上歇午。直至外头大座钟“铛铛”地连响了几下,她才惊醒了过来,窗外阴云压顶,风吹得墙下的芭蕉叶“哗哗”地乱响。
小养娘端了热水清茶进来,平二娘洗漱过,便问:“少夫人起了没有?”
养娘回道:“少夫人早往郡主恁边去了。”
平二娘听了一惊,“你们怎么不唤我?”说着就往外走,正瞧见自家妹子,因尔笑骂道“旁个也就算了。你也不留心,只顾自己乐去,由着我睡过头。让你上来学规矩,倒越发没了体统。”
“我的阿姊。”伊儿笑道:“哪里是我不叫你,是少夫人说让你歇着。她也只是带着大姐儿往郡主恁边闲话,还有一句话叫我告诉你,左右没事,你只管家去,不用在这里侯着,明朝再上来就是了。再一件,适才有个老姆进来说,辛大哥在外边仪门托人寻阿姊呢,你快去瞧瞧吧。”
平二娘怔了怔,嘴里咕哝,“恁小子好好地跑进来做甚么?”她一面疑惑,一面辞了妹子家去。她刚迈过门槛,果然就见班房门口坐着个魁壮黝黑的汉子,在恁里同小厮们大说大笑。
“这样的天气还风口里坐着,恁大的风,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一见平二娘从里边出来,辛隆忙丢开众人,上前唱喏,赶着又叫嫂子好,又说,“我难得进来,这一道道门的,倒叫我好等。”
平老夫妻既是陆苰乳娘乳爹,对这个几没亲没眷的小子颇是看待,逢年过节的都叫他们一起团圆。故此,平二娘倒与他甚是熟惯,当下笑睨了他一眼,且行且道:“你当这里同大西北一样,由得你们胡冲乱撞不成个体统!”一面又笑道:“说吧,这么巴巴进来找我,为着甚么了不得的事?竟等不得我家去?”
辛隆随着平二娘的步子,陪笑道:“到底是嫂子知道我。”说着,便将挽翠的事向她说了,临了央道:“说不得求嫂子帮衬帮衬我,纵是她有些不是,也求嫂子看我面上,宽待一二,总是我承嫂子的情。”
平二娘的嘴角原噙着笑,越听到后来,越是拉长了脸,待得辛隆说完,她站住了脚,一声冷笑,“老艾家的干闺女?你倒有眼色,论模样儿,咱们府里倒是头一份!”
辛隆见她神情不对,也不敢说甚么,只是陪笑,“好嫂子,你就当帮帮我。好赖我已是拍了胸脯的!”
“你拍胸脯?”平二娘立起一对细眉梢,扬声质问:“你是她家甚么人?连个事情都不知道,就拍胸脯!”瞅着辛隆黑脸上泛起的红晕,平二娘心头一惊,拽着他问道:“你莫不是……”话没说完,辛隆已黑了脸色,正色道:“阿姊把夏家姐儿当甚么人了!况且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此!”
平二娘长吁了口气,“如此就好。赶紧家去吧,夜来叫上他们几个,到你哥家吃夜饭,今朝有好菜呢。”
“嫂子。你好歹帮我打听打听呀!”辛隆苦脸求道。
平二娘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戳,斥道:“里边的事情,你跟着瞎掺和甚么!老艾在里头恁么些年,不知结了多少冤仇,她们要怎么闹怎么折腾,上有夫人、少夫人,下边有执事娘子料理,你一个外人帮甚么忙。”
“我也不管里头怎样,只想夏姐儿没事。”
“糊涂!”平二娘疾声斥断,又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拽着辛隆到角落里,好言相劝,“大兄弟,你听嫂子一句话。老艾家的恁闺女你莫要招惹,过些日子嫂子给你说个体贴合心的,正经人家的闺女。”
辛隆虎着脸不做声,过得好一会,挣开平二娘的手,嗡声嗡气地道:“嫂子不帮我,我自己打听就是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平二娘唬了一跳,正待要喊,恰好安弗不知从哪里来,见他们如此,笑道:“辛兄弟今朝倒上来走走,家里有新湃的甜瓜,你拿些吃去!”
在西北时,内宅是安弗当家,与陆苰这些亲随倒都相熟——毕竟大事小情,里外要彼此支会一声。
自回了京,安弗深居内宅,恁些亲随轻易的又不能进来,再则安弗也要装端庄的模样,不肯叫人拿了错处,因此倒是有心疏远。今朝偶然碰见,随口客气一句,本以为辛隆会辞了,不想他三步并两步地抢到跟前,唱了个大喏,郑重地求道:“安姐儿,兄弟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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