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一过,连着几个晴日,烈日高悬,下火也似的。原还凉爽的时气,陡然就暑热起来。
而这个时节,是浆洗处最忙的日子。各处拆下来的大被单、毡帘、套袱都会交出来浆洗熨整。
这日清晨时分,浆洗处的院落里,几个小养娘手拉着手,嬉笑着赤脚踩在大木盆里,洗大被单子。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在一旁晾晒,忽见针线房的甄大娘子,挽着个包裹,怒冲冲地急步而来。
院子里几个年轻媳妇,忙迎了上前,“甄嫂子今朝怎么得空过来?”一面叫小养娘倒茶。
甄娘子手一甩,冷尖的声音问道:“冼老姆呢?怎么听着我来,就躲了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老姆从屋里接了出来,笑道:“大侄子媳妇来了,快屋里坐吧,就是在拆被褥有些个乱,别介意..。”她话还未说完,甄娘子手里的包裹就冲冼老姆面上摔去,“你不用同我套近乎,你们自己闯的祸,自己担!”
小养娘们早缩到一边去了,冼老姆僵着脸色,打开包裹一看,却是翠绿地江宁绸绣金牡丹的软帘。只是其中一支大白牡丹,被烫出几个小小的焦洞,一看就是被熨斗里的炭火星子溅到的。
甄娘子瞅着冼老姆阴晴不定的神色,冷笑了一声,“亏得我仔细,各处领来的物件都记了单子,不然还真叫你们蒙混了过去。”
冼老姆讪讪地笑了两声,打发人下去,挽了甄娘子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讨好道:“大侄儿媳妇,这事怨我!本来我是想着告诉你一声的,偏这几日事忙,就混忘了。你千万见谅一二。说不得老婶子描补描补,老婶子自然记你的好。”说着,便令贴身的小养娘倒了好茶来,又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亲家从老夫人的小厨房里捎出来的今年新茶,大侄媳妇,你尝尝味儿好不好。吃着若好,就拿些家去,我这里有多呢。”
甄大娘子这会也没了适才的气势,呷了口茶,只叹息道:“婶子,不是做侄媳妇的不帮你描补,实在是描补不起啊。你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郡主四处查错漏,咱们恁针线房,已叫她拿了好几处错了,就连艾姆姆这样几辈子的老人,说一声撵不也就撵了出去。现下着我领事,我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一丝错漏,丢了差事是小,失了家里的体面是大。”说着指了帘子道:“这事若搁先前,咱们不声不响的补起来也就完了。可现下..。”她拉过帘子绷在手上,“婶子细瞧,这白牡丹上用的绣线,可是蚕丝棉线精贵的很,我手头上一点都没有。要使就要往库里领去..”
“就不能用寻常的丝线补么?”冼老姆接过手,瞧了瞧,“不过米粒大小的洞,谅也看不清。”
“我的婶子,你好糊涂。连这个是谁家的东西都不知道么!”
冼老姆抬起眸子,苦了脸道:“不会吧!”
甄娘子点了点头,“就是恁院里的。她没事都要揪出些事来,咱们还自己送上门去么?”
“恁依你可怎么样呢?”冼老姆不安地问道。
这些日子,赵令如在府里到处查账。浆洗处是没甚么账可查,日子比别处清静好过。可是各样的消息,冼老姆都是听说了的,尤其是她亲家在老夫人的小厨房里当差,消息灵通的很。外边大厨房已经换下了三四个管事,现下府里差不多是人人自危。
也就是因着这个原故,她才悄悄地将烫破了帘子塞给针线房,没想到甄娘子平日看着,好言好语的,要紧关头倒是小心的很!这么个帘子,也能揪出来。
现下既被揭破了,冼老姆越性装起可怜来,拉着甄娘子的手,“大侄媳妇,你可千万替老婶子兜一兜啊!”
“我的婶子,这事可叫我怎么兜?现下库房恁边,丁是丁卯是卯,莫说蚕丝棉线,就是想领支寻常的绣线,都一笔笔记得清楚呢。”
“恁可怎么好呀..”冼老姆又怕又急。
甄娘子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噢?”冼老姆亮了眸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因着周又宜成亲,陆蒙天天在外买醉,老夫人看孙儿如此心绪不好,二来也是天气暑热身子乏软,便免了诸人的早晚请安。
虽不用往老夫人院里去,然岳代兰仍旧每日往傅翕芳屋里,服侍傅翕芳晨起诵经。这原本是陆萱的活,自她出阁后,岳代兰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岳代兰心里明白,不论是大夫人还是老夫人,都绝不会把家全交到自己手上的。只是世事难料,当日大夫人算计赵令如时,恐怕怎么也没料到,赵令如会卯足了劲与她做对吧!
老夫人心疼孙子,却不待见孙媳妇,老人家的心思也不难猜,陆蒙是长房嫡子,将来的当家人。只是内宅的事情却未必要全交到赵令如手上。
毕竟就算老人家不在了,府里分家。陆蒙上边也还有父母在,就算是内宅握在自己手里,大夫人还能亏待了亲儿子?
而大夫人的盘算,虽比老夫人多绕两个弯,也差不多少。无非是她除了儿子还要顾念着女儿。
陆家的立足之本,一权,二名。
老爷右相的位置暂且不用愁,且愁也无用。
只王妃恁边..。
别看大夫人对着陆萱儿一声,肉一声的,心里多少也是防着她的。只是形势逼人,她不得已送了陆萱入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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