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听见声音都是一怔，抬眸看时，却是润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见礼道：“如夫人纳福了。”
江老姆早收起了脸上的震愕，笑迎上前，“姐儿今朝怎地有空来坐坐。”
“咱们少夫人听说如夫人身子不好，几次说要来瞧瞧，一来事忙。二来么，她自己身子也不便。今朝岳老夫人差人送了些燕窝、虫草来。少夫人就一张嘴哪里吃的了。所以着婢子送一些过来。”
润娘边说边从小养娘手里接过捧盒，江老姆赶忙接过手来。
崔浓松挽着慵髻，从美人榻上稍欠了欠身，就着江老姆手上一看，淡淡道：“多谢你们少夫人了。”
她进侯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还能不明白？岳代兰从来是不看自己在眼里，这会子忽拉拉地着个心腹送东西来，心思直白的连她都看得透透的。
周大人就要回京了，老夫人眼瞅着就要上周家提亲。早则腊月晚则明年开春，周又宜就进门来了。介时，她这位庶出的大少夫人，真不知要立于何地了。
尤其，周又宜又是蛮横、骄纵的性子，无理尚且搅三分。呵呵……自己一个妾，说不上话，且看他们怎么闹！
想到这里，崔浓不自觉冷嗤一笑。
润娘却似没瞧着一般，莹润的面庞上漾着浅笑，浑似羊脂玉雕成的观音菩萨，“婢子知道，咱们少夫人这一二年着实是怠慢了如夫人。到底算是半个长辈……”
崔浓杏目愕然地望着润娘，本以为她会说些甚么好话，断没料着一开口就是这样的大实话。震愕的神情只在她面上稍一停留，便斜挑了嘴角冷笑，“罢了，甚么长辈。我年纪与她也差不着多少。进了门不过是个妾，就连管事的姆姆们都比我体面上些的，我也不要这些虚名。你回去告诉你们少夫人，她的心意我领了，难为她还想着我这么一个人。”
崔浓话里的逐客之意，润娘不在意，倒是江老姆面上不安，“如夫人……”
“姆姆。”润娘拦了她的话，“你先领了人出去。”说着眸光向崔浓面上一瞥，“我有些话要和如夫人说。”
她话里有话，崔浓却没有恁份闲心。
再则说了他们各自斗法，自己何苦掺合进去，当下抿嘴一笑，“不用了，我身子不好有些乏了，有话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
“既然如夫人身子乏了，恁婢子就不叨扰了。”润娘边说，边就站了起身。
江老姆待要留她，瞧了瞧崔浓也没敢开声。
润娘走到门边，忽停下了脚，回身笑道：“婢子听说，崔小官人已然在太学学满，差不多就要选聘入部了吧。”
崔浓怔怔地盯着润娘，脸色儿青青白白，咬牙道：“你甚么意思？”
“咱们老大人比不得侯府，只是个三品的闲官，然到底在官场混了一世，人面是熟的。年年选聘，虽说是照大考成绩，可私底下……”润娘掩嘴一笑，“似小官人这般……噢，是了。婢子倒忘，老安人才刚过身了，小官人还有三年的孝要守。三年之后，想要再谋一份差，哪里是恁容易的呀。就是走门路，也要有门路可走才是。”
崔浓稍稍正了正身子，眼眸透出光来，直盯着润娘瞅了一会，忽笑道：“这就不劳你们才夫人操心了，崔家虽不是侯府正经亲戚，到底有我在……”
“是么。”不等崔浓说完，润娘又笑道：“只怕未必吧，老爷是当朝一品，多少盯着，为了恁点小事不妥当吧。况且，大夫人……”话说到此，润娘忽住了口，只笑盈盈地瞅着崔浓。
江老姆听她们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用崔浓咐吩咐，便领了小养娘退出去。
润娘别的话崔浓没有听去，可一句大夫人，却是敲在了她的心头上。
润娘见屋里没了人，上前了两步，在崔浓身边坐下，“朝上的事情，老爷要怎么做，大夫人自然拦不住。可是，说句不好听的，傅家世代大族，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小舅爷才刚升了幽凉并三道招讨使。大夫人嫡亲的侄儿也在朝为官。如夫人觉着，会让小官人舒舒服服的么？”
崔浓的眸光直盯在润娘面上，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在理。
自己不过是以色侍人，甚么情份都是虚的。现下，老爷是会给自己一个面子，替小弟谋个差事。可却不会了为自己开罪大夫人，与整个傅家过不去。
更何况，三年之后，老爷的爱宠还在不在还是未知之数。
瞧着崔浓阴晴不定的神色，润娘知她踌躇了起来，心底一笑，继续道：“在这府里，说起来也就咱们少夫人与如夫人是同病相怜。婢子也不说甚么真心为如夫人的虚话。如夫人只想在这府里，还有比咱们更合适的么？”
崔浓盯着润娘看了好一会，敛了眸中茫然，嘴角尽是毫无遮掩的冷笑，“还真是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苏秦张仪之才。”
“婢子也不知道甚么才不才的，只知道少夫人的日子好过了，婢子才能好过。”
“难得有这府里还有人肯说大实话。”崔浓苍白了脸上露了一丝赞佩的笑意，“只是就我这样的，你家少夫人又能图得甚么好处。”
润娘眉眼含笑，低声说道：“俗话说，枕边风，袭骨髓。只要如夫人肯时不时地，在老爷面前提一提在咱们大官人，少夫人就感激不尽了。”
崔浓听罢“格格“娇笑，盯着润娘的眸子，问道：“你可知我多久没见着老爷了？还替大官人说话，我自己想去送老娘最后一程都不能够呢。只怕老爷与大官人的话更多些吧。”
润娘一眸秋泓，浅笑如练，“如夫人如何自薄至此，老爷面上不显，心里到底是在乎如夫人的。不用多说别的，老爷身边，姨娘侍妾也不是没有，大夫人却只看如夫人在眼里。其中的原故，想来不用婢子多说了。只是咱们府里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大，老爷就是有心疼如夫人，面上也不好带出来，太显了去又是甚么好事么？”
最近这些日子，崔浓总觉着自己有失宠之势。听了润娘的话，好似参禅一般，低着头只管自己心里忖度。
差事办妥，润娘起身道：“如夫人身上不好，婢子就不多打扰了。”说着浅浅一福，转身去了，崔浓还兀自自己咬牙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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