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到底涉世未深，不比程瑜琛这等十几岁就开始顶立门户的老油子，再喝一点酒下肚，架不住程瑜琛两句好话，宋知已经从程大人改口喊成了“程大哥”。
程瑜琛立即道：“这样才对啊，你叫我大人，我感觉自己凭白就老了，明明我还没有娶上媳妇呢，怎么能跟衙门里头那些腆着肚子左拥右抱的老头子相提并论？”
宋知被程瑜琛逗笑，程瑜琛趁机又跟他碰了碰酒杯。
宋知在酒场里生嫩不够老道，见人碰杯，不由的就拿起酒杯来喝，等他喝完，也忘了看程瑜琛有没有喝了。
程瑜琛将宋知灌了个半醉，这才笑着道：“等我改日成了亲，定然要向你爹讨要个生子秘方，他这也太会生了，三男三女，正好凑足了三个好字……”
宋知一听这话，没有骄傲自豪，反而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程瑜琛深怕打草惊蛇，接着又转移了话题：“对了，今儿席上你的妹妹们，我怎么没瞧着谁长得同你像啊？到底哪个是你嫡亲的妹子？我娘准备了单独的一只水头十足的镯子，值老鼻子钱了，说要送给嫡出的长姑娘，我这提了半天心了，就怕她送错了人。”
那只程夫人送出的镯子宋知也看见了，他笑道：“没有送错。我妹妹就是那个穿了鹅黄衫裙的，个子比较高挑。”
程瑜琛就啧啧称奇：“那你们俩这长相……可着实不一样啊！难不成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娘？话说回来，不都是闺女随爹吗？怎么就你长得跟你爹一样呢？我说，”他故意挤了挤眼睛，用胳膊肘子拐了拐宋知，压低了声音：“皇上都特别喜欢长得像自己的太子，你说你长得这么好，你爹肯定没少疼你。”
宋知脸上的表情先是微笑后立即转化成失落跟痛苦，具体描述起来比较困难，反正程瑜琛一见宋知这样子就知道，宋知在宋家看来是不怎么幸福的。
果然宋知开口：“不怕你笑话，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了。”
程瑜琛呲呲牙，内心深处在此刻深深的谴责自己对同僚的家庭情况关心不够，乃至于在这种要紧时刻接不上话，不过虽然接不上，硬接也不是不行，总有那么几条万年不变的可以利用：“哎，我知道最难受的是你，你也跟着受委屈了！”
这短短的两句话的杀伤力很大，杀得宋知当场眼眶通红，双手抓着绣着百花争艳的桌布，手背上的青筋都挣紧了。
程瑜琛就拍了拍他的手：“你要是愿意说说，我便当个锯了嘴的葫芦，姑且装一装你心里的苦水。”
宋家的事虽然在宋知看起来是外人皆知的，可毕竟没有真的传播开来，显而易见的事宋大人将事态控制住了。
当然，此时程瑜琛的好奇心也是真的被勾了起来。
先不说那个长的跟苏觅有四五分像的宋大姑娘，单看宋知这样，就知道宋家的事压根不那么简单。
宋知作为长子，这么些年下来，也不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他是真正知道事态大小的。
“我……还有个妹妹，长的跟大妹妹才像，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跟亲姊妹一样，可惜……”
程瑜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脑子里仿佛有一朵花炸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隔着重重水雾，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然后呢？她现在在哪里？”
宋知摇了摇头：“死了。”
程瑜琛心里的弦一下子绷断了。
谁知宋知紧接着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时候盼着她死在外头，有时候又觉得如果能活下去，还是要活下去。”
“你怎么会认为她死了？”
宋知苦笑了一下：“我以为她走出之后就能获得新生，可我后来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程瑜琛：“这怎么能怪你？相反，我觉得你是个有良知的好人！你这人的人品叫人一看就看出其中的高贵之处来！”
至于真正高贵在哪里他暂时还没有发现，但并不妨碍他先把话夸下去！
有些人就是需要来自周边人的“真诚”的夸奖，然后他才能“负重”前行。
宋知伸手抹了把脸：“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叫对错。当所有人都对她不好的时候，我心里会同情她，可看到母亲郁郁寡欢最后竟病故之后，我心里又憎恨她的出生。如果没有她，我，我想我们家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程瑜琛心里啧啧称奇，觉得宋知这家伙也忒懦弱了，将一应事都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所以说那个现在失踪了，失踪之前一直被欺负的女孩子就是造成他们痛苦的根源？
吃鱼被刺卡着了，是不是要去怪鱼？
他身体微微往后倾，与宋知渐渐拉开距离，嘴里淡淡的道：“我还是不明白。”
宋知摇着头，显然酒劲上来了，嘴角的苦笑却一直没有落下：“是啊，我有时候也不明白。大概有的人一出生身上就带着原罪罢。”
程瑜琛硬是将一句扩写的“你放屁”之类的话骂出来。
他喃喃自语：“我也不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
宋知突然声音就大了起来：“我们都恨她，父亲恨她，母亲恨她，所有人，都憎恨她。我小时候，呵呵，”他睁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程瑜琛：“到底是你父亲的孩子，你这又是何必？”
宋知挣扎起来：“哈，你以为我家里谁最恨她？我娘还要往后排呢。是我爹！她是我爹跟我表姨生的，无媒无聘，她连外室跟庶出的都比不上！”
程瑜琛等宋知最终醉了过去，才慢慢的道：“这样的一个人口失踪，竟然无人到京兆尹报说一声……，恐怕有罪的不是那个姑娘吧？”
喊来程禄，吩咐道：“将宋家从宋知出生那年之后的事开始查，查清楚了过来回报。”
程禄不解：“爷，您都从宋知那里知道了，怎么还叫人去继续打听？”
“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口里能够得到不同的说法，全面了解之后，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并且，这理解跟这个人所处的位置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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