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的话语渐渐让克里放松了心情，他没有想到堂堂的位面意志说话如此谦卑，这让他有些惶恐。
时间在一人一兽的对视中流逝，远道而来的异世界客人不知道这位主人究竟是静止了空间还是静止了时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荒诞。
这种掌控一切的规则已经渐渐被淡忘，二十年的人类生活已经让他彻底忘却了自己曾经也拥有这样浩然的力量。
平淡、渺小的人生也是不错，至少不用冒这种生命危险，不是吗？
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诸多感慨。
一个人类和一只利维坦就这样肩并肩，坐在草地上。
刚刚脱离战斗的克里正在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绝望与不甘，突入而来的强大支援解救了陷入绝境的人类，让他的心理状态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茫然。
达塞琉尼斯也没有再说话，它就这样静静地趴在克里的身边。空气中一片安静，只有受了伤的圣骑士在艰难地喘息。
呼吸声渐渐从急促放缓，片刻之后周围彻底归于宁静。
达塞琉尼斯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环境，它静悄悄地趴在草地上，用目光一一审视过这些曾经忠实的仆从们。
突然，身边传来了轻笑声。
“呵呵呵呵...”
深渊之王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人类。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究竟在笑什么？
仿佛看出了这位世界主人眼中的迷惑，克里抬起了手，指着那只呲牙咧嘴、表情扭曲、身体蜷缩成一个不规则形态的羊魔。
“这个瘪三死定了！我说的！”
“谁都留不住它！”
然后他又指着不远处的暗之龙，以及它脱离正常理解范畴、歪曲空间离开身体、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龙爪。
“还有这个瘪三也是，它也别想活！”
“你看看，你看看它们嚣张跋扈的嘴脸，”手指在两位原罪君主之间来回移动，克里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忍不住要将刚才的怒火全部翻出来。
“为什么当初你会赐予它们那么多力量？甚至还有神格？”
“看看它们做的一切，它们背叛你，藐视你，对你张牙舞爪。”
“哪里还有对待主人该有的尊敬？”
达塞琉尼斯听着客人的抱怨，转过头去看了看那些曾经的仆从们，一万多年前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灰尘滚滚，遍地尸体。
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自己身后的军队，和跪倒在地的原住民们。
它带领着雄伟的大军，带着自己最忠心的奴仆们，踏平了一处又一处的聚落地。羊魔、米诺陶斯、蛛魔、甚至是利维坦们都最终臣服于自己脚下。
张狂又残忍的阿达兹，忠心敦厚的玛门，妖艳倔强的阿涅克拉西，体态庞大、从小被利维坦们嘲笑为“巨型奴隶”的萨麦尔......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
或许是从力量突破界限的那一刻，也就是自己找回从前记忆、找回自己真正身份的那一秒，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征服变得毫无意义，杀戮只能带来悲悯。
它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想将这些记忆从脑海中彻底甩出去。
“很抱歉，我不能让您在我面前杀了它们之中任何一个。”
“或许曾经的我会对背叛感到怒不可遏，可自从记忆回到我脑海之后，一切都释然了。”
“这个世界就是我，我就是这个世界。”
“它们曾经与我同行的众多历程，连同其他最美好的回忆一起，成为了我降生之后最为珍贵的东西。”
“一切虽然都微不足道，可对于掌握整个世界的我来说，却是最难以估量的收获。”
“高高在上的感觉，掌握一切的感觉...”
“自以为了解一切，可是剥去这层自以为是的外衣后，我什么都不是。”
“甚至无法理解那些渺小生灵一生所需要经历的困苦与厮杀。”
“尽管遭遇过背叛，尽管曾经愤怒万分，可回过头来，我又何尝不是经常感谢它们...”
“感谢它们曾经带给我的快乐。”
“感谢它们曾经带给我的意气风发。”
“感谢它们曾经带给我的背叛。”
“感谢它们曾经带给我的愤怒。”
“这就是真实，最微不足道、却又是最美丽的东西...”
“相信在这一点上，您最能理解我。”
“要不然您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人类世界而到处奔波劳累。那些只是区区微不足道的生命，他们存在的时间既短暂又毫无意义...”
“如同魔虫，如同一颗青草，在我们眼里，他们与其他生灵没有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毫无意义的生命，却能带给我们震撼，带给我们心灵上的跃动。”
说完这一切，利维坦低下了头颅，继续趴在草地上贪婪地**着泥土的芬芳。
克里默默点了点头。达塞琉尼斯的话直接命中了他的心底最深处，让他没有半分反驳的依据。
是啊，从自己降生...
不，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想往真实，向往一切触手的、在人类眼中稀松平常的东西。快乐、痛苦、悲伤、愤怒...
这些都已经深刻经历过，但始终乐此不疲。
他笑了，看了一眼肋下的伤口。
“你说的很对，我很能理解。”
“某种意义上，我们自诩为最高的主宰者。可是这虚无缥缈的高高在上已经脱离了真实，脱离了一切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平淡。”
“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美丽与梦幻，都可以自己动手创造...”
“可那始终是虚假的。”
“抛开这些虚假的东西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呢？”
“所以...”克里转过头去，看着达塞琉尼斯像一只小狗一般趴在地上的样子。长相狰狞的上古凶兽做出如此乖巧的举动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换在任何其他时候，都会给人一种好笑的感觉。
但是克里没有笑。
“我会帮你...”
“为了你的世界，也为了我的世界。”
“为了真实，为了我们短暂生命中这些最可贵的美丽。”
手轻轻抚上利维坦的背脊，从脖颈处来回轻轻摩挲。或许他还对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认为相同的心境已经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
“别这样。”
“我不是你们世界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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