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睡?”熟悉的男声响起,我慌张地松开望远镜,镜筒摇下,他的脸近在咫尺,而放开望远镜,他却在亭外。没有请安,没有问候,连一句“娘娘”都不说,也许他已经当我是一个老朋友了。
“睡不着,来看看星星。”我轻轻移步,走至石凳上坐下,他满身酒气熏得我一阵头痛,他的眼凹陷,胡茬满布下颚,憔悴得很,雨停了有一阵,他身上几乎湿透,每走一步地上一个湿鞋印。
“你一直在雨中?”我脱口而出,满心疼痛。
桀年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道:“皇上没走,臣也不能走。”
我唤来白缨来去取些干燥衣服,道:“桀年大人该学会照顾自己,毕竟大人是国之栋梁,更何况……。”我想努力说下去,却发现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哽咽在喉咙里,鼻子酸楚道出一句:“何况大人还有要等待的人。”
“皇后娘娘以为臣还能等来吗?”他的声音像他身上滴水的衣裳,只是饱胀的不是雨水,而是悲伤。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桀年清了清嗓子,道:“天晴了,娘娘想看看星空吗?”他将望远镜的镜筒移到我眼前,然后双臂环住我,将镜筒上移。他潮湿的衣服还散发着湿冷的潮气,氤氲在我身侧,我和他此刻的距离如此贴近,甚至他呼出的酒气都散在我鼻尖耳侧……
“娘娘现在看到的是北斗星是由七颗恒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所谓北斗七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娘娘你知道吗,北斗星是亘古不变地七星连珠,他们是公然的,被默认的,被允许的连在一起的。可是其他星星如果想要连在一起就会引发灾难,也许是海啸,也许是地震,也许是穿越。娘娘你知道什么是穿越吗?就是很远地方的人突然出现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就是相爱的人会分开……”
他的双臂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侧摩擦,却始终不碰到我,那酒气熏人欲醉,他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环绕仿佛魔咒。
“桀年大人说的话,为何本宫听不懂?”我惨然笑笑,强忍着哽咽,努力让他不发现我声音已经在颤抖。
桀年缓缓放下手臂,我紧张的肌肉得以放松,身上背上,却已经满布冷汗。
“臣一时忘情,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请皇后娘娘不要介意。”他微微颔首道歉,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朵山茶绢花,我骇然抚鬓,那是我头上的嫣红茶花。
“这是臣捡到的,皇后娘娘不介意的话,臣为娘娘戴上。”不等我反驳,他已经欺身前来,小心翼翼将那茶花别在我鬓角,他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故意在延长跟我肢体接触的时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何在我静待他举动之时,在我希望他的动作越慢和我接触的时间越长越好之时,我也觉得他跟我是共同的想法。什么君臣之礼,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竟全然都顾不上了。
“皇后娘娘,如果你也可以随便穿越到一个地方,你有想过要去哪儿吗?”他将绢花别好,却始终没有离开我身后,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我的心中滑过一丝犹疑,唯恐自己没有隐藏好的情绪引起了他的怀疑而使他试探我,可是我很快打消了疑虑,因他迅速移步到我身前,他面上的表情是我难以识破的轻松,夹带着一些愉悦和谄媚,就像一个讨来宠爱的宫中下人。那是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因为宫中几乎每一个人,都会用那样的表情面对我和玄烨,当然我们都看不出那些柔顺和卑躬屈膝之后的阴谋。
“如果可以随便去一个地方,对于本宫来说,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只要那个地方有爱本宫的人,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本宫也并不在乎。”
桀年又笑了,眉梢眼角是好看的细纹,他的眼像一柄细长的刀刃,闪着清亮的光,越发显得狡黠:“可惜万岁爷日理万机,或者不能陪娘娘去紫禁城之外的地方了。”
我缓缓扶摸着头上花瓣繁密的绢花,道:“也许我指的那个人,并不是皇上。”
我的声音很轻,桀年的面上微微一震,然后疑惑问我:“娘娘说什么。”
我微笑着摇头:“不过是一句戏言,桀年大人,如果是你,你一定是选择回你的家乡吧。”
白缨此刻端着换洗衣物走来,撞见这样的气氛便不敢多言,呆立在那儿。桀年望着白缨手里的托盘微微笑笑,然后大步而去,径直经过白缨却没有理会白缨手里的干燥衣物。他的身上还是湿淋淋的,眉梢发间都在滴水,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是一个湿湿的脚印,就像美人鱼用双脚行走之后,每一步都渗出的血。
桀年行至月光明亮处,回身朝我行了一礼,然后道:“娘娘错了,臣只想去一个无人山林,养几只野猪,和一个人。”
他说完,转身离去,桀年一身湿漉漉消失于夜雾之中,他没有回头,所以他跟我一样不知道,有个人站在暗处,窥视我们一整夜。此刻夜空中又是一片扑棱棱之声,但我能听出来,那不是紫禁城的神鸦之声,至于是什么,我也没有精力去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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