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困兽的嚎叫传来，惨厉绝望，释放着鳌拜的屈辱和愤怒。这嚎叫混合着天牢里的阴暗和霉味仍然不能吓退我，我知道即使我得到了答案可能也无法奈鳌拜何，因他已经囚在这里。还有什么比终身囚禁一个野心膨胀的佞臣更能杀落他威风的刑罚？可是如果桀年死在他授意之下，那么终身囚禁，便不会是他最终的惩罚。
不管是谁害死了我的爱人，我都会亲手要了他的命。
“只有皇后一个人？”鳌拜双脚被千斤重石锁缚住，双臂被百炼钢锁悬于空中。康熙并未对其上刑，可是连日来的牢狱之苦显然磨折了鳌拜，他的须发似乎是一夜之间彻白，眼神空洞，只有在我俯身进入牢房内的刹那闪过一丝光彩，在确定我身后没有跟着康熙而迅速黯淡。
“皇上不会来，鳌少保不用等。”我遣白缨出去，她却执意不肯，而我始终有些话不能让她听到，只得命令她离开，白缨走后，我彻底浇灭了鳌拜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皇上不想见你，或许，你也不想见他。明君佞臣，本就不应该在同一时空出现。”
“佞臣？你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我鳌拜赤胆忠心，明知不可能推翻这个假皇帝仍然竭尽全力保卫龙权？为何我会是佞臣？”鳌拜颓然，脸上容色如落叶般干枯碎裂。
他张嘴闭嘴全是假皇帝，说得我心中反感。“鳌拜，本宫问你，你说你不是佞臣。那么白黄两旗换地是不是你个人讨好镶黄旗之举？矫旨杀三大臣是不是你抗旨不尊？诛杀苏克萨哈是不是你私人恩怨？你纵有万千功勋，可你将个人喜恶掺杂在朝政当中，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此刻你又说皇帝是假的，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
鳌拜于黑暗中抬头，然后微笑：“没错，我没有证据。我只有直觉。”
我嗤之以鼻。“堂堂鳌少保竟然相信直觉？”
鳌拜不语，只是长叹。我却不想和他废话，于是直截了当抛出困扰我许久的问题：“鳌少保，本宫想知道，你在武英殿前说后悔没有一箭射死皇上。可是指先皇后出殡的那一日。”
“皇后娘娘为何苦苦纠缠于这个问题，难道还嫌老夫身上罪名不够你们治罪吗？佟妃出殡那日我的确射出一支箭，就是射向皇上那支箭，我鳌拜敢作敢当，项上头颅，随你们摘。”
我心骤然抽筋，仿佛一根细针扎进血脉然后刺穿心肺，眼前一片殷红，手微微向怀内探了探：“你是说，那个射死皇上侍卫的箭，是你放的？”我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奈何鳌拜反驳了我：“老夫不想多作解释，但第一支箭不是我放的，而是另有其人。老夫当时在队伍的最后方，听说有乱党闹事于是快马迎上，却不料发现了皇上的异状，才起了杀心。”
我长出一口气，一方面为今日不用杀人而轻松，另一方面又为仍旧找不到凶手而苦恼，完全忽略了鳌拜话中有话。
“鳌少保，你死期将近，有何遗嘱，不如交代给本宫吧。你戎马一生，对大清也算劳苦功高，你的遗愿本宫会尽力完成。”
鳌拜惨然苦笑：“皇后娘娘，人已至此，还有什么遗愿呢？鳌拜只想求娘娘一件事，请在史书上记载鳌拜的那一篇章中将鳌拜描写成奸佞小人，鳌拜放任大清江山拱手于人，愧对祖宗。”
“鳌少保，本宫知道一件事，如果告知于你可能你会死不瞑目，而你想知道吗？”
“请娘娘以诚相告，老夫将感激不尽。”
“在未来的许多描写你的故事中，你的确被描述成奸佞小人，轻而易举地败在了康熙的智谋之下。不过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将你我今日的对话整理成书，也许你的赤胆忠心会得以重见天日。”
鳌拜微微颔首，以表谢意。却在我转身即将离开牢房后道了一句：“皇后娘娘，老臣也有一件事，如果告知你可能你会痛不欲生，而你想知道吗？”
我驻足回望，却始终不语，黑暗中我和鳌拜对峙许久，只听他苍老而虚弱的声音缓缓道来：“玄烨四岁随老夫习武骑马射箭，老夫曾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遇到有箭射来一定要快速于身侧挥舞手中刀剑形成屏障，这样必定刀枪不入。老夫也怕皇上将叮咛当做耳旁风，于是我们师徒二人最常玩偷袭的游戏，当年老夫常常朝尚且年幼的玄烨偷射一支不带箭头的箭，他从浑然不知到开始防御到逐渐成为习惯，任何偷射的箭都不肯能射中他，除非他自愿为人挡箭。皇后娘娘，老臣不是佞臣，老臣之所以处处针对皇上，只因老夫一直清楚，当今的万岁，恐怕早死于那日出殡路上了。”
鳌拜说对了，他的这番话的确让我如五雷轰顶般痛不欲生。桀年遇刺那日所有细节在我脑海中翻腾回复，他说如果有来世我也会陪你到亿万斯年，桀年为什么说也？当我在以为皇帝中箭时慌忙回头他笑说其实我的心中还是有玄烨的，桀年为什么得知我心中有玄烨而如此高兴？我大婚之后每次和康熙接吻都会有雪花刹那飘落，为什么会突然下雪。难道，难道死的从来都不是桀年而是和他面容完全一致的康熙？难道每日和我耳鬓厮磨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就是我的爱人？所以才会有刹那掀起的风雪，所以才会有目睹鳌拜远去时面上淡淡的哀愁？所以才会在选秀时听闻我名字时心痛离场？可是他不可能将康熙装得如此之像，即使是面容一致但记忆、举动、爱好不可能模仿，而且如果康熙就是桀年，为什么他会忘记我？为什么他记得所有一切却不记得我？太多的问句充斥在我头脑之中，混乱之于我将怀内匕首掏出指向鳌拜：“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从何时开始知道此刻的康熙不是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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