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被烧开，油花翻滚，里面的人刚下锅便立即炸熟，炸熟了魂魄也不会消亡，只能承受着无止境的痛苦，永不得解脱。
天蓬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悲悯，“简单概括，第九层地狱受刑之人所犯罪过只有一个字：情。而‘情’在神佛眼里，被叫做‘淫’。”
孙悟空顺着天蓬的目光望去，见到一女子在油锅里挣扎惨叫，天蓬道：“这女子新婚之夜还未来得及与夫君行房，夫君便奉上命出征，战死沙场。女子守寡第三年，与府里的车夫相好，两人被捉奸在床，浸了猪笼，死后下第九层地狱受油锅烹炸之苦。”
天蓬转向另一边的一名男子道：“此人本有个意中人，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从未见过的女子成亲，婚后夫妻不睦，这人又去找自己以前的意中人，这就是他的罪。”
又指着另一名女子道：“这人被妓/女所生，生在妓院，长大后也做了妓/女，她一生没有害过人，可因为是妓/女，死后就下第九层地狱。”
最后转过头来问孙悟空：“你觉得这合理吗？”
孙悟空道：“你想说什么？”
“你要破旧秩序，建新秩序，你想过具体应该怎么做吗？”天蓬的目光悠远而忧虑，不知落在何方，“地藏王的宏愿是希望阴司无怨鬼，阳间少怨人，他用了数万年的时间才终于想明白，只要神佛存在一天，地狱就不会成空。”
孙悟空是个极聪明的人，猜出了天蓬的言外之意，大胆地猜道：“难道地藏王想毁灭冥界？”
“是的。”天蓬冷静地道，“地藏王认为，冥界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十八层地狱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神仙的私欲，神仙规定世间万物的一切生存法则，违背之人便打入地狱受苦，可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呢？当出现想自主命运的人，神仙便要剿灭他们，这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天条规定不许动情，神仙自己没有感情，便嫉恨别人的幸福，因为绝对的权力已导致绝对的心灵扭曲。”天蓬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反天时说过什么吗？”
“我说‘我等生来皆是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
“这句话，地藏王一直很推崇。地藏王想毁灭冥界，他相信会有一个世界，那里人人平等，没有谁肆意决定他人的命运。”
孙悟空想起杨戬的话，道：“第四界？”
天蓬惊讶道：“你知道第四界？是须菩提祖师跟你说的吗？”
孙悟空摇头，“是杨戬。”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怀心思想了半晌。
孙悟空问：“除了天界、人界、冥界，真的还存在第四界？”
天蓬道：“金蝉子已证实了第四界的存在，并相信上古大神都去了那里，因此这些年虽不断有人修成仙体，但神仙的总体数量才没有大幅增加，能够维持一个相对的平衡。”
也许，杨戬现在正在找第四界的入口？孙悟空想，若是如此，自己更必须找到杨戬了。无论他去哪里，孙悟空都要跟着的。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对天蓬道：“我要去找杨戬了，后会有期。”
天蓬还想说什么，被那瘦和尚一拉，便放弃了。如果是别人可能会阻止孙悟空，而天蓬则不会，他自身为情所困多年，最能理解孙悟空。二郎真君谋划许久，召集众人为他办事，独独没有告诉孙悟空，这种情况下孙悟空该有多担心，他是一定要找杨戬问个明白的。
于是天蓬说道：“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不阻你便是。”说罢向旁一闪，让开了道路。
孙悟空抱拳：“多谢。”
天蓬在孙悟空身后喊道：“悟空，我之前扮成和尚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让你听的，情如水，倒掉即空，空则明净，你如果能放下……”
孙悟空打断道：“不必废话了，你这人太不老实。”回头一指那瘦和尚，道，“此人可是嫦娥？”
瘦和尚恢复本来面貌，正是月宫仙子嫦娥。西游结束后，天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上月宫救出嫦娥。嫦娥原本随天蓬住在玉泉山，这次天蓬来到冥界，嫦娥便也跟了下来。
“西游时你说爱欲之人，犹如逆风执炬，恐有烧手之患，现在你捡起了你的火炬，却劝别人放下。”孙悟空对天蓬撇撇嘴，“你不仅不老实，你还很不厚道啊。”
天蓬被说得笑起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前路困难重重，恐怕烧手之痛远大于那一丝温暖。”
孙悟空道：“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子非鱼，后面是什么？”
“安知鱼之乐？”天蓬接道。
孙悟空听了便含笑点头，转身，大步向前，义无反顾地走向他选择的那条路，再不回头。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不知我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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