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握着小谢送的国贸大厦2000元代金卡，方啸坤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犹豫着。2000块钱在丰山虽不算多，但还是能在国贸买两件秋装的，是拿回家给孟小京好？还是藏起来明天偷偷交给妈？
方啸坤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卡片一下一下地转，在办公桌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最后决定先锁进抽屉里，又不是月饼票非要今天决定不然明天就过期，以后再说吧。
到家已经7点了，方啸坤一向对回到这个已经生活了7年的地方不怎么积极，每天都以忙为由晚走半个小时。
进了门，他礼貌地打招呼：“爸妈，我回来了。”岳母应了一声，将饭菜端到餐桌上，岳父头也没抬眼睛紧盯着新闻联播，孟小京领着女儿从书房走出来，看着方啸坤却用小孩的语气对女儿说：“丫丫跟爸爸说说今天都练了什么曲子。”
“爸爸，我今天弹了车尔尼进行曲，下午妈妈一直陪我练呢。”丫丫梳着樱桃小丸子的发型，穿着岳母买的红色条绒连衣裙，白色的连袜裤，牵着妈妈的手内八字地站在那里认真地向方啸坤汇报。
方啸坤换了鞋笑着走上前蹲下身子，一手将女儿抱住，一手亲热地掐掐她圆嘟嘟的小脸蛋，“好，一会儿丫丫弹给爸爸听好么？”
丫丫点头，被孟小京抱上了椅子。
方啸坤进厨房帮岳母端了米饭，坐在餐桌旁问妻子：“下午没去单位？”
“嗯，明天放假，好多人都提前走了，哪像你们单位天天忙成那样。”孟小京往丫丫碗里夹了两块茄子，眼皮耷拉着不咸不淡地说。
方啸坤不说话，他能听出小京的抱怨，但已经习惯了，而且习惯了家里这样的氛围，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压抑。
“听说你们余处长要去下属单位当副院长了，刘处长顶位子？”孟小京吃了口米饭抬起头问。
方啸坤手里给丫丫剥着虾，没理睬小京的话。说实在的，他早就预感到他和孟小京婚姻、生活前途的晦暗了，无论之前在校园里他们是别人眼中多么般配的一对。结婚的时候不肯承认，他自始至终认为爱情的力量巨大无比。
“啸坤，小京问你话呢。”还是岳母提醒了一句。
“嗯？”方啸坤一怔，装作刚回过神的模样，“哦，是的，过了节就宣布。”
“那……副处长人选没了定？”孟小京不管他是真的没注意还是装蒜，搞清楚他当副处长有没有戏才是正经事。
“还没有。”方啸坤知道孟小京心里想的什么，淡淡地说，然后将虾沾了一点点酱油喂到丫丫嘴里，接着又剥下一个。
孟小京舀了一勺海鲜汤，听到他的回答，满腹怨气地将汤勺扔在汤盆里，“怎么回事啊？上次我跟71期学习班里那个省委组织部的调干处长都提过了，你们局怎么对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都跟你说了别费这份心，是自己的总归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再努力也没用。再说了，你以为省委组织部鱼籽虾米都管呢。”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多年磨练出来的沉稳。
“诶？我说你这什么态度？”孟小京把汤碗重重地敦在桌子上，丫丫吓得颤了一下，孟小京不多管，顺着情绪径自发起脾气来，“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参加工作都10年了，还是正儿八经的MBA呢，连个副处也弄不上。你说前年你争不过刘科也就算了，这回刘科都扶正了，你还是没相。”
方啸坤急忙用纸巾擦擦手，摸着丫丫的头，安抚小孩子被吓到的小心脏，“你别急么，这事也不是急来的。乖，丫丫吃虾。”他变了声调哄着女儿。
“我看就是你自己不想当！”孟小京吊着脸撇下一句话，忿忿地喝起汤来。
方啸坤沉默，不是没话说，而是不想说。类似这样的场景在这7年——哦不，如果算上毕业那年已经11年——中时有发生。
最初涉及这个问题是面临毕业的时候，孟小京说想让他进政府单位，照他的能力水平只等着平步青云了。看着小京对未来的憧憬，虽然自己对机关工作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方啸坤还是答应了。考公务员这事，小京的父亲暗地里帮了忙，方啸坤才得以顺风顺水地就职于一局的心脏——人事处。
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是方啸坤想上MBA的时候，那会儿正好赶上他有资格提主任科员，孟小京乐呵呵地规划着今后似锦的生活，却被他要上MBA的消息泼了整整一头冷水。
起初孟小京压抑着心里就快要爆发的怒火，和他好好说，他坚持己见。眼看着孟小京就要爆发了，他急忙把怀里还不到半岁的丫丫交给岳母，将她拉进卧室。他的理由是趁着年轻想赶紧充充电，而她却极力让他抓住机会，不能放过一次上进的好时机。
那天他们为究竟何为“上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方啸坤认为年轻时不断积累知识，年老时才能更好地使用知识达到“上进”的目标；而孟小京却认为当官的机会不等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何必用这么宝贵的时间去做收效甚微的事情。
这也是他们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辩。如果把它看作是吵架的话，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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