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早上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吵闹，一觉醒来，吵架的夫妻，打孩子的父母，又开始重复上演新一天。
萧然然每次早上都是伴着这种声音睁开眼睛。不过他今天起得比往常更早一点，因为不到六点，就被妈妈挤下床给摔醒了，然后妈妈四仰八叉地占领了整张小床，他只能揉揉屁股，趴在窗前看外面的动静。
他打开一点窗户缝，看到隔壁的陈晓军背着书包正被他爸爸连拖带踹送去上学，脸上还挂着两条宽面条泪，哭声惊天地泣鬼神。
萧然然不明白陈晓军怎么这么不爱上学，每天早上都是哭哭啼啼被他爸揪着去学校，下午放学回来，还要跑来跟他诉苦说学校有多不好玩儿，顺便对不用上学的他流露出一脸艳羡。
天知道他多想上学！可惜妈妈说他没户口，学校不收，只能每天在家自己学习。
他不知道户口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跟没有爸爸有关系吧，可隔壁的隔壁的张艳艳也没有爸爸，她还是上学了啊。
所以应该跟没有爸爸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想，也许只是妈妈没钱而已。
萧然然小朋友幽幽叹了口，回头瞥了眼还在床上没有醒来的妈妈，蹑手蹑脚走到床头柜旁，从抽屉里摸出几个钢镚儿，悄无声息出了门。
萧然然喜欢吃包子，热腾腾的大肉包子。
他本来买了三个包子，怕妈妈吃不饱，又加了一个，因为还差五毛钱，他就跟包子铺老板卖了个萌。
萧然然小朋友长得非常漂亮，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可爱得像个小天使，靠卖萌在城中村这一片，堪称中老年人杀手。
小杀手卖了萌，包子铺老板就乐呵呵给他少了五毛钱，还送了两杯豆浆。心里叹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摊上了个不成器的妈。
好孩子萧然然笑眯眯朝老板道了谢，拎着包子转身，收起卖萌的笑，低头闻了闻大肉包子，一脸满足。
四个包子，他吃一个，妈妈吃三个，正好。
回到出租屋，萧然然推开没有关紧的门，一句妈妈还没叫出口，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这熟悉的尖叫，他这两天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所以对此很淡定。
最开始是昨天早上，妈妈刚醒来，忽然就睁大眼睛尖叫出声，震得房梁都抖了三抖，把他直接给吓掉下了床。
然后当他叫“妈妈”时，又迎来了一声大叫。
接下来妈妈的尖叫，就以一种高频率的方式在这间出租屋回荡着：
下床尖叫。
听到他叫妈妈尖叫。
照镜子尖叫。
走到门口尖叫。
……
萧然然开始还被吓了一跳，后来就习惯了。
妈妈这两天实在太奇怪，她觉得应该是丢了工作心情不好的缘故，作为小男子汉，他很体谅她。
小男子汉走进屋内，这是个单间的租屋，配了简易的厕所和厨房。
屋中床上已经没人，萧然然放下肉包，不紧不慢地走进传来声音的卫生间。
“妈妈，怎么了？”
卫生间蓬头垢面的胖女人，像是一只大型肉饼贴在墙边，看到小孩子进来，脸上露出萧然然这两天见惯了的崩溃表情，然后她伸手指了指脏兮兮的盥洗池，语无伦次道：“蟑……蟑螂……”
萧然然看了眼盥洗池，果然有两只嚣张的蟑螂，正怡然自得地享受水槽的臭味。
“妈妈，蟑螂有什么好怕的！”
萧男子汉小大人般叹了口气，之前每次妈妈丢工作，顶多闷在家里喝两天酒，这回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不仅总是尖叫，还连蟑螂都怕上了，妈妈之前可是看到蟑螂跳进饭碗里都面不改色的。
萧然然从地上捡起一只拖鞋，凑到盥洗池前，以快准狠的手法将两只不知死活的蟑螂拍死，然后尖着手指捏起丢在马桶里冲掉。
萧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目测四五岁的男孩一连串动作，感觉自己遇到了个缩小版的超级英雄。
小朋友，求罩！
萧然然转头看向墙角的肉饼：“妈妈，没蟑螂了，你快洗漱了出来吃包子吧！大肉包子，老板少了我五毛钱哦！”
萧楚大饼一样的脸上，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点点头。
待到小家伙出去，萧楚才将自己肥硕的身体，从墙角的怀抱抽离出来，挪到盥洗池前狠狠洗了把脸。
冷水的凉意，手掌搓在脸上的痛感，无不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她抬头看向镜子，杂乱如草的头发，肥胖的脸将五官挤得看起来分外细小。但那眉眼里还是能看得出熟悉的样子。
这不是别人，就是萧楚她自己。
萧楚，年方二九一十八，江城二中文一班优等生，热爱音乐，公认的班花，正要参加高考。
而镜子里的萧楚，大概是因为肥胖的缘故，脸上倒是没有细纹，但肤色晦暗，眼神黯淡，和十八岁少女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
“妈妈，你洗好了吗？”外头传来魔音穿脑的童声。
萧楚只恨自己不能晕过去。
实际上昨天早上醒来，当她看到眼前的状况，确实双眼一黑昏了过去，但醒来后，发觉那个昏过去之前的噩梦还没有消失，并且真实得想忽略都不可能，她想再次晕倒却始终没能做到。
混混沌沌过了一个白天，本以为一觉过去，就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然后等着被妈妈叫醒去参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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