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俨率军出征的消息最终还是泄露了出去。
邺城太极宫里，群臣正在轮番质问着赵彦深与祖挺这两位知情人。
正是因为他们的隐瞒，导致礼部拿做好的龙袍请高俨试穿都寻不到人，现在国无君，宫无主，一场浩劫即将上演在这茫茫河北。
至少有些悲天悯人的大臣是这么想的。
“天子出征，当昭告天下，并置监国之人选，焉可背着文武百官暗中行事？岂不儿戏乎？？”
赵彦深眼皮也不眨一下：
“大行台出征时并非天子，按礼无需昭告百官。”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强敌犯边，内有乱党滋事，身为人主怎能肆意妄行？？”
祖挺笑道：“朔州反贼无非疥癣之痒，洛州之困不日也会有捷报传至，众位实在多虑。”
这两人就跟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那一板一眼的，把官员们的话头堵得死死的，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在人群中大叫道：
“当前之急，应是请太后监国，以防小人作祟！”
赵彦深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在说他和祖挺，一张脸瞬间拉得老长：
“太后乃是妇人，怎可涉足国事？！尔等难道忘了早前的教训了吗？！”
赵彦深的话无疑是在推翻早先齐国立足时，娄太后的所作所为。
虽然朝野上下仍旧对当初娄太后干政一事存有争议，但朝廷并没有明确否定过娄太后的生平。
所以赵彦深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已经有人开始对他破口大骂，指责他别有二心，企图越俎代庖更弦易辙。
这一刻，赵彦深脸都绿了。
事实上现在的齐国还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识形态。
这既是因为以鲜卑武人为首的贵族掌控着大权，也是因为历届皇帝并不怎么重视表达政治主张，他们大多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没有明确的行事准则。
所以这就导致除了鲜卑武人以外的政治团体各有各的主张，既有想恢复汉制的，也有想废除九品中正制的，总之就是一锅大杂烩。
尤其是高纬在位期间，由于皇帝不作为的原因，各种群体的矛盾愈发深化。
幸亏高俨及时出现，以最简单的方式—即武力弹压，这才让即将爆发的火山又短暂冷却了下去。
可也正是因为高俨打压了鲜卑武人，让其他群体也掌握了权力，所以一旦高俨不在，这个爆发点会比以往来的更加猛烈。
祖挺听着被群起而攻之的赵彦深时不时传来的呵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可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他现在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高俨的家臣，高俨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不起在关键时刻稍微动点脑子，多替高俨排忧解难，至于其他的，一概不论。
反正不能学赵彦深去推翻前几位皇帝的政治成就，因为这种事情一旦操持不好，很有可能就会被堆出去给人家泄愤。
虽然祖挺没吭声，但不代表别人愿意放过他，一介刑余之人怎能窃居高位？简直有失体统！
于是有人冲作壁上观的老瞎子大骂道：
“阉贼！难道你想效仿汉末的张赵吗？！”
张赵说的其实是汉灵帝时的宦官集团，人称“十常侍”，其首领是张让和赵忠。他们玩弄小皇帝于股掌之中，以至灵帝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这话一听就是来自汉家门阀，因为鲜卑武人可不会张口闭口来这一套，祖挺虽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特别好使，他听出这个声音应该是出自中书舍人陈德信之口。
这陈德信出身颍川陈氏，在北地这块地界，颍川陈氏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大族。
“我祖挺自问没有做张赵的能耐，但你陈德言也别拿自己当王允，齐国还远未到你们这些人跳出来指手画脚的地步！”
前朝的乱糟糟早就有人禀报给了身在后宫的李玄妙，她虽然也对高俨擅自出征的举动感到不满，但也不会趁机跑到前朝去树立威望，只是淡淡一声知道了，便挥退了报信的宦官。
与她同坐一屋的斛律荷叶见她这么沉得住气，不禁好奇道：
“你真不打算去看看？万一发生动乱，怕是会殃及后宫呢。”
李玄妙看了一眼坐在尾桌的穆黄花，瞧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顿时觉得十分好笑：
“咱们都是些妇道人家，何必去瞎掺和呢？即便有人想趁机跳出来浑水摸鱼，那也轮不到你我去做主。”
她说到这儿，端着眼前的茶水轻轻的哳了一口，冲众女微微一笑：
“现在就看谁会跳出来了。”
不得不说李玄妙料事如神，这会儿的前朝，皇子中排行老六的高平王高仁英已经站出来挥斥方遒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你我皆不得而知，还是应当早做打算，以防不测啊！”
右监门卫大将军慕容三藏是高平王高仁英的舅父，他顺着高仁英的话说了下去：
“高平王说的是极，如今几位皇子都身处异地，留在京城的皇子中，唯高平王最年长，本将提议让高平王暂摄朝政，以待大行台归来。”
慕容三藏的话其实也并非毫无根据，高纬下落不明，高绰高俨在与周军斡旋，老四高廓又在朔州平乱，至于老五高贞则是干脆叛逃出了齐国，那剩下的可不就剩先帝的六皇子高仁英了么？
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附和，说愿意推举高仁英担任邺城留守，以防民乱。
高仁英听罢，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正要再多说几句，左骁卫大将军斛律恒伽忽然插嘴道：
“你慕容三藏说这话，代表的可是你们右监门卫？”
斛律恒伽的话无疑提醒了众人，监门卫掌管邺城各城门进出，若是慕容三藏下早有预谋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百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慕容三藏脸色微变：
“我只是就事论事，斛律将军莫非怀疑本将藏有私心？？”
“有没有私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斛律恒伽冷哼道：“不妨告诉你，大行台带走的可是射声军，即便败了，射声军也足矣护送他回邺城，别怪本将没提醒你，若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劝你趁早收起来！”
斛律恒伽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众臣见状连忙走出殿外查探原因。
“城中百姓在喊什么？”
众人侧耳倾听，隐约可见杀敌二字，斛律恒伽一听，以为慕容三藏已经叫人发动宫变，立刻拔出佩刀指向他：
“你敢忤逆？！”
慕容三藏刚想开口说跟他无关，有风尘仆仆的信使从外面跑来，朝众臣大喊道：
“长安大捷，大行台杀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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