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俨知道，对胡太后来说，自己现在就是她的敌人。
可如果兄弟俩调换身份，胡太后也愿意为高俨与高纬为敌。
母子天性，这没什么好说的。
高俨忽然发觉自己对待胡太后的方式有很大的问题。
哪怕灵魂换了，生母依旧是生母，她对孩子的感情没有变，只是出于本能的护犊子心理，在保护兄弟之间比较弱小的那一方。
高俨回头看了一眼脸肿成猪头的李玄音，对她抱以歉疚的微笑，毕竟再怎么样，高俨也做不出伤害生母的恶事。
这一刻，高俨终于明白史书上的那些大人物为何那么在乎身后名了。
小人物自然是无法体会到这种心理的，他们只为温饱而活着，只有满足了衣食住行，才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至于这些物质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得来的，背地里又会被别人怎样编排，他们不在乎。
但大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能享受到人间奢华，他们的眼界与小人物不再一个层面上。
即便私德有亏，但表面功夫依旧要做足，否则那些史官是不会放过他们身上一丝一毫的瑕疵。
何况还是不孝这种事？
像隋炀帝那种只是有嫌疑弑父的君王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更别说还有个证据确凿的李世民呢？
身份越是尊贵，名声对他们来说越是枷锁，高俨现在深深切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为声名所累。
他不得不缓和语气，先让李玄妙带着李玄音去找太医诊治，然后才毕恭毕敬的对余怒未消的胡太后道：
“儿臣管教无方，母后息怒。”
“她又不是你的妃子，跟你管教与否又有何干？难道你得了这江山还不够，还想霸占你皇兄的妃子不成？？”
胡太后虽然讶异高俨服软，但她言语间仍旧十分不留情面。
高俨知道，单凭一两句话就想消除母子隔阂无疑难如登天，于是他非常认真的解释道：
“母后切莫误会，平遥夫人乃儿臣妻妹，儿臣身为姐夫，自然对她又管教之责。”
听见这句话，胡太后脸色多少变得好看了些，但她依旧怒气冲冲的指着斛律荷叶的肚皮，质问道：
“那这孩子怎么说？你莫非想让你皇兄绝后不成？？”
高俨瞥了一眼高纬，笑道：
“母后又说笑了，皇兄春秋鼎盛，怎会绝后？”
胡太后饶是不解气，她还想再说，结果高俨冲她比了个口型，胡太后因此而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件事，她叹息道：
“阿恒的主意你不能打，你皇兄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也有责任，当弟弟的，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兄长绝嗣吧？”
高俨点点头，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母后放心，有儿臣在一天，便保阿恒一世平安。”
胡太后十分满意高俨今天的态度，脸上也罕见的对他露出一丝笑容，她指着旁边的空桌道：
“既然来了，那便入席吧，今天是家宴，咱们一家人正好聚聚。”
高俨躬身彬彬有礼：
“谢母后赐座。”
还傻站在那的高绰这时突然插嘴道：
“那儿臣呢母后？儿臣也要坐。”
胡太后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你何时听过本宫的话了？自己不会找地方坐？”
高绰听罢，自嘲一笑，径直走到高俨身边一屁股坐下。
高俨看着他一身血渍，忍不住小声问道：
“都杀了？？”
高绰微微一笑：
“一个不留。”
高俨叹了口气，他本意只是想让高绰收拾一下那帮在胡太后身边作威作福的宦官，可没想要他们的命，难能想到高绰却把他们都杀了。
“不可心慈手软啊，太后身边亦有宠宦，你若不想时不时被叫到后宫来救火，那便该下重手处置，只要多杀几波，到时太后的一举一动自会有人来禀报你知晓。”
为了避免高俨对自己产生误会，高绰连忙把他为何要下杀手的原因，以及这样做的好处一五一十的讲给高俨听，并且极力劝说高俨应该尽快在太后以及高纬的宫中安插眼线。
兄弟二人间的窃窃私语并没有瞒过胡太后的眼睛。
她的眼神不断落在二人的身上瞟来瞟去，几次欲言又止，可当她看见神情呆滞的高纬之后，心里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一场家宴就在平淡中，逐渐落下尾声。
只是临走之际，胡太后突然又叫住正欲与高绰一同离去的高俨，让他到自己寝宫说话。
“你是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斛律光要你认下的？？”
一进殿，胡太后便开始询问高俨认下斛律荷叶腹中孩子的真正原因。
高俨苦笑道：
“斛律家已经成了气候，孩儿也是别无他法。”
胡太后沉默了片刻，忽然点头表示对高俨的赞同：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是母后错怪你了。”
高俨听后有些意外，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上，胡太后第一次夸奖他。
“多谢母后夸奖。”
胡太后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你我母子之间，无须这些客气话。”
“你皇兄先前就想打压斛律一族，否则任由他们下去，这齐国将来还指不定姓什么…”
胡太后说到这儿，稍顿了一下，似在斟酌用词：
“你既身为高家子孙，又已经走到了走一步，那便要提列祖列宗守住高氏的江山，万不可被外人夺去！”
高俨点点头，恭顺的答道：
“孩儿知晓。”
胡太后想了想，突然又开口问道：
“那斛律荷叶你打算怎么办？斛律明月有没有刻意撮合你二人？？”
“瞒不过母后啊…”
高俨一边叹气，一边把斛律光叫自己贤婿的事情说了一遍。
哪知胡太后听了，冷哼道：
“这斛律光也太不讲究了，拿残花败柳作法？他既然那么想保住脑袋上的国丈，怎不把他家老七送到你床上！”
未等高俨开口，胡太后又道：
“既然他想耍小心眼，那你便遂了他的意，干了他的闺女，事后你再不认账，本宫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善后！”
高俨目瞪口呆的看着怒气冲冲的胡太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胡太后见他这副表情，不禁莞尔一笑：
“你既要坐上那个位置，光心里无情可不够，子孙根同样须得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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