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仍是炎夏，他却凭空觉察出一丝凉意。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人族的天下，他姜家，能护的，也只有这一片姜城。
琼华恨他是应该的，是他的私心，想让渊儿活下去。
说来也奇妙，这个位置这么多人争抢，觉得尊贵无比，却没人知晓其中辛楚。
他们是夺了龙气的人，是篡位者，违背了天道，就必须受到惩罚。
他以姜皇族日后子孙都不能修炼为代价，与玉音宫换来了这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位孤萍圣姑确实证明了有这个本事。
这些年来，他所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随着生命的流失，身体逐渐枯朽。
朝堂上的传闻他不是不知，甚至都已经传入了民间，江山看起来岌岌可危，可他无力阻止。
哪里是身中奇毒，分明是在以命换命，他是在窃取龙气！
压制了这些年，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
本想让渊儿替他接下这个位置，毕竟他已有愧于琼华，其他两个儿子，各有心思，他信不过。
皇位？呵，就是道催命符！
尊贵无比，也统统都是假象。
……
姜琼华坐在屋里静静地翻阅着奏折。
这些都是姜皇身体病重后囤积的事务，她不做，没人能做。
夜晚，温度似乎慢慢降下来了，与白昼相差很大。
她有些冷，起身披上外袍。
姜琼华从来都不喜欢皇家的这些过于繁饰的衣裙，麻烦又碍事。
有人劝姜皇早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呼声都不低，唯独没有人提名姜渊。
她素手轻捻，翻开下一页，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将军府徐家倒是有趣，她若是没记错……
那位在藏寒阁和柏瑜清有矛盾的，似乎就是这家的孩子，叫作……徐苍梧？
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册子上赫然写着“姜琼华”三个字，这群人，真是疯了。
是先皇后的遗诏不好使了麽，他们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当年母后病逝前，千叮咛万嘱咐，握着父皇的手交代，“让琼华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
后来她在皇宫待了没几年，就被送到了藏寒阁。
师傅虽然不靠谱，可对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好。
那年她结识了游凌霜，感叹世上竟还有这般标志的美人儿。
她自认自己也是有一般风华的，只是这些姿色，在大师姐面前似乎还是有些逊色。
她不能修炼，藏寒阁却也没有人为难她。
那位医宗的竺宗主甚至想挖她去医宗，做她的关门弟子。
只可惜……
姜琼华看着师傅泪眼婆娑，脸上写满了不舍的表情，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医宗固然适合她，但她有更愿意待的地方。
在藏寒阁的日子平淡而温馨，比在皇宫勾心斗角的日子舒服许多。
那短短的几年里，她几乎夜不敢寐，吃饭喝水都得用银针去试毒。
姜琼华从来不想害人，每每查出那些人，无非是一些家里人被要挟了的替罪羊。
她只能挥一挥手，交给父皇处理。
在芥宗还未集齐足够弟子正式成立时，她最喜欢坐在那棵树下，一边捣药，一边看着师姐舞剑。
师傅总是爱往山下跑，后来依次带回来了几个少年。
凤玉轩是他从某个大户人家拐来的；
陆淮之倒是自己找上门，说是从小就想修仙，一见殷季同，眼睛都闪着光；
赫连子音的来历她倒是不知，师傅闭口不提，他自己似乎也并不想多说。
芥宗渐渐热闹了起来，最后的两个女孩子，黎漓和墨临安。
黎漓是异族人，从遥远的九僵而来，那里毒虫遍野，当地人以邪术为生。
姜琼华常常感叹，在那样一个地方，养出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墨临安说是师傅捡来凑数的，实则不然。
她从不认为这个小师妹普通。
那年墨临安初来之时，面黄肌瘦，小小的一只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
那时她就在想，不知道这个小师妹将来会有什么造化。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真快，快到她许多年都不曾回到过这座宫城里了。
她甚至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了。
陆淮之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只是她不能轻易应诺。
且……
思及如此，姜琼华的眉眼微微低垂，眼眸中倒映着几分失望。
她其实很希望他能鼓起勇气，说带她走，去哪里都无妨。
亦或是在藏寒阁，就这样让情愫在他们两人之间慢慢流淌也好。
只是陆淮之不敢。
她恨他那份懦弱。
父皇这次召她回来，其中想法不言而喻。
旁人不知，可姜琼华知道，皇族的秘密。
父皇之所以是短命鬼，不是其他缘由，而是天道难违，这是历代皇帝的代价。
而她很自私，她不愿意为了黎明百姓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她生来已经为这姜城付出了许多，而这大好河山，她还没来得及观望。
若说父皇无私，他的确是舍了小家为了大家，可对她而言，这又真的是无私吗。
至于姜渊，那个从小就没有见过几面的弟弟，若说完全没有感情，那不可能，毕竟血浓于水。
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再匀出来给他了。
母后是因为生了他才落下了病根，后又被奸人加害，父皇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没法为她做主。
罪魁祸首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她如何不恨。
这恨，她不能加于自己的亲弟弟身上，但是姜敛……
一丝恨意从她的眼神里闪过，姜琼华的手慢慢攥成拳头，过了良久才重新舒展开。
好啊，这个位置你们爱争，那就争好了。
至于父皇那里，愿意为了人族的未来而哀愁，那就让他哀好了。
这一切，又与她何干。
……
藏寒阁处。
陆淮之坐在屋顶上，天气有些阴冷，明日或许会下雨。
他望着天，月亮朦朦胧胧，透着湿意的风将人吹的更加清醒。
姜琼华下山已有多日，甚至临安和柏瑜清也走了好几日了，他却仍旧感到恍然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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