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亨查德去市政厅出席简易法庭。凭借之前的市长头衔，他得以在本年度继续担任治安官。市政厅就在卢切塔家下面。他路过她家时顺便向她的窗口望去，但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亨查德做治安官，乍一看可能让人觉得比夏禄和赛伦斯[63]更不合适。但在快速处理法庭上落到他手里的简单案件时，他那粗暴敏捷的洞察和大刀阔斧的判决通常比丰富的法律知识更有用。今天，本年度的市长查尔科菲尔德博士缺席，于是这位粮商担任了大法官，他依然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看着高地大宅的石头外墙。
今天只有一个案子，犯罪嫌疑人就站在他面前。那是一个满脸色斑的老妇人，身上的披肩是一种没法形容的四不像色调，可能是由黄褐色、赤褐色、淡褐色或灰色演变而来的，但绝不可能是原本就呈现眼下这个颜色；一顶油腻腻的黑色帽子，仿佛在《诗篇》[64]作者的故乡戴了很久，据说那里天上能下油；她还系了一条相对较新的围裙，围裙还呈现着白色，跟她的其他服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体来看，她的相貌太过棱角鲜明，不可能是附近村里的人，甚至不可能是本市人。
她匆匆地看了一眼亨查德和副法官，亨查德也看向她；他微微一愣，仿佛她令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什么，某些人或事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嗯，她犯了什么事？”他说着，看了看案件记录。
“先生，她涉嫌寻衅滋事，妨害他人。”斯塔伯德小声说。
“在哪里犯的事？”副法官问。
“在教堂旁，先生，那儿当时被她弄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地方！我是当场抓住她的，法官大人。”
“后退，”亨查德说，“说说当时的情况。”
斯塔伯德宣了誓，法官的书记员蘸了蘸笔。亨查德本人不负责记录工作。这位警察开始讲述：
“当时是夜里十一点二十五分，我听到一种违法的喧闹声，我本能地沿着路走过去，汉娜·多米尼。当我……”
“不要说这么快，斯塔伯德。”书记员说。
警察等候着，眼睛望着书记员的笔，直到笔尖不动后才说：“好。”然后他继续说，“我赶到那里后，看见被告在另外一个地方，换句话说，是在排水沟里。”他停顿了一下，又一次盯着书记员的笔尖。
“排水沟，好的，斯塔伯德。”
“当时我估计离那条沟有十二英尺九英寸左右……”他仍然小心地注意着不要超出书记员的记录速度，又暂时闭上了嘴；他的证词已经烂熟于心，在哪里中断都无所谓。
“反对，”老妇人说，“‘当时我估计离那条沟有十二英尺九左右’这句证词不合理！”
两位法官商量了一下，副法官说，法官席上的意见是，那个宣过誓的男人所说的十二英尺九英寸的证词是可以接受的。
斯塔伯德尽量压抑住自己胜利后的优越感，看了看那个老妇人，继续说：“我当时独自站在那里。她在附近晃晃悠悠，对街上的行人非常危险，当我靠近她时，她就开始闹事了，她还辱骂我。”
“‘辱骂我。’……嗯，她说什么了？”
“她说：‘把你那狗屁提灯拿开。’她就是这么说的。”
“嗯。”
“她还说：‘听见没，老东西？我让你把那狗屁提灯拿开。我已经打倒了好几个人了，他们长得都比你这傻逼好看多了，你个婊子养的，我要是撒谎我让你干我。’她就这么说的。”
“我反对讲这段对话！”老太婆插话说，“我当时听不清我自己说了什么，我在听不清的时候说出的话不能作为证据。”
法官又停下来商议了一会儿，参考了一本书，最后允许斯塔伯德继续讲下去。事实上，这个老太婆上庭的次数比法官们还多，所以他们不得不极其小心地维护秩序，让审讯得以继续进行。不过，当斯塔伯德又扯远了一些后，亨查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过来……我们不想再听什么傻逼、狗屁和婊子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说话，别这么娘娘腔？要不就干脆别说了！”他又对那个女人说：“现在，你有什么问题要问他，或者有什么话要说？”
“有。”她回答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书记员又蘸了一次笔。
“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在威敦集市上支了一顶帐篷，卖牛奶麦粥……”
“‘二十年前’……呵，那简直是天地之初啊；我看你要从创世纪讲起了！”书记员不无讽刺地说。
但亨查德瞪着眼睛，已经完全忘记了哪些话算是证据，哪些不算。
“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孩来到我的帐篷里，”女人继续说道，“他们坐下来，每人要了一大碗。啊，天哪！我当年可比现在体面，我那时在当地卖私酒，生意做得很大。如果有客人要求，我就用朗姆酒给牛奶麦粥调味。那个男人就买了这样的粥，然后他越喝越多；最后他和他老婆吵了一架，并且说要把她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一个水手走进来，出了五个几尼，然后付了钱，把她带走了。当时那样把老婆卖掉的那个人现在正坐在那张大椅子上。”老太婆说完，把双臂抱在胸前，冲着亨查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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